一行一行看来，费劲辨认那歪七扭八的狗爬字。八岁小孩显然把这封信当成许愿卡，说什么希望自己可以在十八岁吃很多好吃的；去很多好玩的地方；收集满满一柜手办；上个说得过去的大学；养一只猪里猪气的大狗狗。

    他扳着手指清算，发现都实现得差不多了，天喜地去找徐星延，飞鼠似的扑在他上，吵着要看他的。他一撒，瞎凑闹的稻一也蹭过来“汪呜”地叫，徐星延实在被闹得没办法，以过肩摔的姿势把他扯过去搂着堵嘴。

    稻一讨了个没趣，去窗边趴着看雪。大片大片雪在风中摇曳，房间陷安和的静。向晚行悄悄睁，猝不及防对上徐星延湖似的睛，自始至终只盛着他一个人，心脏忽的被掐了一似的酸，又甜得近乎麻痹。

    他在临睡前趴在床就着护灯看见了徐星延的信，夹在一本英文原装书里，那一页正好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116首。向晚行拆开了信封，一片轻如雪的碎纸片掉了来，他捡起来，是一张明显被妥善保存的糖纸，而后他窥见了被掩在雪十年的心事。

    ——「让向晚行只为我而哭。」

    他把脸埋枕，嗅着其上残余的洗发香味，忽然觉得很满，鼻腔和眶，边和心里，满得再装不别的任何事。

    放寒假前的期末周里向晚行格外痛苦，嫌弃学校图书馆空气太差，闷在家里书房还非要拉着徐星延作陪。注意力不集中的多动症儿童连发丝都觉得好玩，思维无端发散，喊：“徐星延，我们买个洗碗机吧！”

    徐星延正在修剪指甲，把边缘都磨圆了，漫不经心反问：“洗碗什么？”

    向晚行笑嘻嘻地扔笔，挪步到他跟前，重复：“机吧。”又缠上他的脖，“哥哥，这么漂亮的手，是不是应该……”

    没有他里，也没有单洗碗机。

    这不是洗得不净的问题，主要是不能剥夺OCD患者劳动的快乐。向晚行就撑着，很慨地说真是个省钱持家的好。徐星延单蹲着给稻一栓狗绳，轻描淡写地落重锤：“论文写完了？”

    这也不是写没写完的问题，这是本写不完的问题。向晚行像朵蔫吧的喇叭目送他俩楼玩，垂丧气，哀叹连连。大一学生写不什么像样的论文，所以题目设置得并不难，但字数要求外加抄袭卡得很严，他并不敢风作案个拼贴作品。

    不知什么时候他在书桌上趴着睡着了，被抱回卧室也毫无所觉。再醒来时天光大亮，窗外茫茫白雪映着徐星延安静的睡脸，让他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间只觉大梦一场，他和徐星延都二十八岁，也还是会在睡梦中牵着彼此的手。

    他起床给稻一放饭，却发现桌面多了个文档，开一看题目是那个题目，容是他想破也写不来的容。行文间是徐星延式完逻辑，引经据典，通畅自然，甚至比本专业的写得还要漂亮。

    他又开自己那份夭折的，发现前几行有修改痕迹，后来又像是放弃了这炼石补天的大工程，转而去开天辟地，只在最底留冷静评：狗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