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红火的时候，城里的姑娘都想嫁到矿上，因为能给分房。然而随着开采枯竭，地空心化，当年让矿上职工自豪的“单位房”也渐渐布满裂，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有钱的渐渐搬到市里，穷人就困死在矿区，房实在没法住了，还有卷着铺盖，蜗居在工棚里的，工棚年久失修，哪天外大雨，棚里就得小雨。

    通向外世界的路破破烂烂。昔日拉矿石的大车将路面压得坑坑洼洼，顾不上修，光景好时，那是矿区产能的勋章，光景不好时，一个个坑就成了残破绝望的疮。

    那破败窒息，那逐渐腐烂、死去的觉，贯穿了少年整个青期。

    “国有矿不行，很多人就去了私矿，工资给的，就是安全没保障。你都不知那会儿私矿跟大矿工资差别有多大——私矿每天了工，能去公共浴室洗个澡，大矿上来就只能拿巾一。我父亲就在私矿，当安全员的。后来私矿发生事故，他就没了。”盛时简短地说。“老板为了少赔偿，不承认是安全设施有问题，持说是安全员作失当，把责任都推到了他上。”

    八天八夜在坍塌的矿井周围等待、呼救、大哭、无措，拉上来砸得变了形的尸，还没来得及办丧事、谈赔偿，汹汹而来要追究安全员责任的老板和打手……

    “当时那事搞得大的，就把记者给招来了。调查了快一个月，才证实了的确是私矿安全设施有问题，不是我父亲的错。”

    “所以这就是你后来选择新闻的理由吗？”庄晏问。

    “不。”盛时顿了顿，表有些复杂。“当时我母亲有尘肺病——她之前在石棉厂轧棉，石棉肺，你知吧？得这个病，既痛苦又没得治，我爸刚没了，她不忍心抛我一个人，就接受了私矿老板的条件——30万，她带我去躲了几天，我爸手里的关键的材料，没给那个记者，最后这个报没发。”

    庄晏沉默不语。

    “不过这也没给她续命多久，一年以后，她还是死了。”盛时微微垂，“治病的钱都没来得及完，还有十多万。死之前她跟我说，她对不起我爸，也对不起那个记者。”

    “那年我才15，半大小手里有十多万……你想吧。那会儿我成绩很好的，但在那况，我在矿区一天都待不去，我都打算好了，中考完就报个外地职，上几年就去打工。”

    “后来是我班主任说动了我。老特别凶，整个学校的人都怕他。考前天天把我关在办公室复习，堵着门，是我填了市里最好的中才放我去吃饭。”

    说到这儿盛时忍不住笑了一，“后来我去市里念书，每周末回矿上，就去老师家住两天——他是当年支援老三线去我们那儿的，我觉得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没老婆，就有一墙的书。中时我比较孤僻，周末回矿上我就躲在他家里看书。老喝酒，我那会儿才读中，每次回去他就招呼我整两盅了。”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那儿肯德基开得很晚吧？一期中考试时我考了年级第一，不知谁跟他说了，那都不是周末，工作日他跑到我们学校，让人把我叫来，给我一盒挞。”

    严厉而温的老师，优异的成绩，满室的书香，筑成了少年最后的神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