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骛清将西装外衣递给后便装的警卫员，平静：“我与二小早是知己。今日得见数位伯伯，还是仰仗了她和九先生。”

    屏风后，独自走来一个男人的影。

    “今日没疏漏吧？”何知卿问。

    “谢家和我们的，并不比九爷的浅。我们与你父亲都曾是同袍，”另一人，“清末时，我在湘江被围，是你父亲派兵过来解了困。”

    另一位穿着棕袍、两鬓雪白的老者笑：“何二的女儿。”

    谢骛清被禁那年，她从未接过和他打的人。而今，算见了一次。

    何未轻“嗯”了声，在轴转动的微微声响里，和旁的客人们而过。

    今日泰丰楼包了场，往来行走的人虽大多未着戎装，从脚靴，到鞋踩踏地板的步伐，都能辨是昔日各省军阀的旧。男人们三两聚在一，轻声讨论城以北的战况，何未听得不甚分明，时不时有“察哈尔”、“多”和“保定”冒来。

    她手微停住一霎。

    这一回散客多，隔了四个方位，端着菜往来穿梭的人，四方包房。而只有东面那，备了戏班。而今年轻人追捧影院和舞厅，老辈儿的还是以戏曲为正统。

    宴客老人，没个戏班，就是主人家不懂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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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棕袍的老者忽然一笑，立而起，迎上前，地伸展双臂，在层叠错的灯影里拥住了姗姗来迟的男人，连声叫着“世侄”。余数人泪盈眶，有的说，没想到你小还能活着回来，有的则叹，谢家的男儿都不容易……

    这里有谢老将军的故友，也有昔日在京城禁过谢家四小和他的幕后主谋，如今都仿佛见到在抗日战场上侥幸活来的世侄，红眶的有，心疼的有，或坐或立，围拢着谢骛清这个后辈，嘘寒问。

    何未推着椅上的九叔绕过屏风，停步在白漆架旁，上被老板提前摆满了木槿、蛇目、龙胆和兰。离屏风最近的圆桌上，有位穿着青绸薄丝的中年人，正翘着二郎，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他一抬见是何知卿，冷淡的睛里有了一丝意：“九哥来迟了。”

大小军阀和脱了军装的将军们，多在平津两地投资实业，有煤矿、银行等产业，收了九爷的帖，总要给几分薄面，着家中小厮回了信，必会捧场。

    他未着戎装，穿着衬衫，手挽着黑西装上衣。为避人耳目，着一副黑镜片的遮镜，发微向后拢着，活脱脱一个逛罢琉璃厂或烟袋斜街，再来此吃酒、等着半夜叫局的公爷。

    “保定那边投诚不少人了，”有人说，“只有红军那一支持不退。”

    他拉何未的手腕，把她引到椅跟前：“这些个，都是在天津租界久居的前辈，不常面的，”说完，为大家引荐，“这便是我的二侄女。”

    “从北京改名到北平，这泰丰楼倒是从未变过。”何知卿。

    满室寂静。

    “你想见我们，何须外人牵线？”有人。

    “九爷吩咐了，可不能有疏漏，”老板低声，“单隔来的包间儿，在大厅东面，今日大吉的方位，祝九爷促成好事。”

    照老惯例，宴客的地方被屏风连成墙，隔开了。

    何未正式接掌航运，手握运输大权，已在军阀混战后期。

    因老板亲自引路，接耳的男人们略顿住，留意到这两位没带小厮、丫鬟的人。其中有听闻何家九爷脚不便的，猜到这是今日东的主人家，率先招呼：“九爷。”

    何二小同谢家少将军的过往，哪个没听过两句。

    何未浅淡一笑：“是，旧相识。”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九爷”，淹没了方才对同盟军的私议论。

    只是关系扑朔迷离，真相难见。

    何知卿一摆手：“门前喝药，耽搁了。”

    棕袍的老者拉谢骛清在桌旁坐，忽地想到什么似地，瞧着他与何未，笑了：“二小该与我这位世侄是旧相识了。”

    谢骛清摘圆镜片的遮镜，谦逊回应，微笑有礼。

    何未倒满第七杯酒，和他的目光错而过。

    何未陪九叔先至，她推着木椅，沿走廊往去。

    她和二叔、九叔并非一代人，与他们相熟的都是老派阵营的人，她为晚辈，被引荐过，就该斟茶敬酒。何未在九叔的目光暗示，持酒壶，为圆桌旁碗筷旁的一个个夜光杯里，倾倒酒。倒满第三杯时，屏风后，有细微的人声谈。

    “九爷，”泰丰楼老板遥见何未和何知卿现，迎上来，对着何未打了个礼，“二小。”

    “日本人重兵近，南京令围剿，”另一个轻声，“不投诚，等着死吗？”

    “就是了，就是她。”何知卿。

    她佯作不觉，压抬看的望，倒第四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