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这楼梯是十几年前的楼梯了，大概小雨还没有生，它就已经在那里了。漆成淡米的方铁栏杆，漆已经一粒一粒好像沙似的开始往落了。剪成海鸥形状的白漆铁片，焊接在栏杆上面。那些海鸥，张着尖棱棱的翅膀，从一楼一直飞到楼，就快要飞屋去的样。枣红的木扶手，因为每天都被无数手掌娑着，所以永远都是光泽媚的，照得见人的影。而最有意思的是：也不知哪一天，也不知是谁，在木扶手端的地方，给它了一只橘红的拳击手。以后，那拳击手就一直留在那里，使木扶手看起来好像一条好斗的手臂———时不时地要给你一拳似的。结果，男孩跑过的时候，就喜对着它装模作样地挥舞拳，重重地打在它上，发“噗噗”的声响。

    中生的生活，每天都差不多。木扶手照见这些少男少女的影，一阵风来，一阵风去的———好像海每天有规律地涨落，上午两次，午两次，每天涨落四次，一天也就结束了……永远都是这么准时，永远都是这么平淡无奇，日又又闷，仿佛没有尽……

    可是，小雨怎么都没想到，这么普通的楼梯，这么平凡的场景，在她中毕业之后许多年，竟会常常呈现在她的梦里———淡米的方铁栏杆，海鸥形状的白漆铁片，枣红的木扶手，橘红的

    拳击手……所有的细节都被她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梦见，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她梦见那楼梯脱离了一切喧嚣和现实的所在，不知从哪里伸来，也不知要伸到哪里去，孤零零地悬浮在黑透明的虚空里，好像寂寞的舞台布景被一束光寂寞地照着。她看见她自己，从黑暗中慢慢地、一一地浮来，一步一步地挨上楼去，那个人，她渴望看见的那个人，好像就走在她的前边、后边、左边、右边……就在她的边，可是却越来越模糊，永远也看不清他的脸……

    青年少的时候，是并不怎样介怀的，要一直一直到许多年之后，才会慢慢、慢慢地品味来……小雨闭上双的一瞬间，似乎又嗅到了那一天早之后，校园的坛里，栀带着开放的清香，听见了从草丛的音箱里飘来的音乐。她记得很清楚，那是班得瑞的《野》，来自瑞士阿尔卑斯山的音乐，那么纯净，仿佛日雪的溪，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把那一个早晨的气氛渲染得恬静而且唯……

    那一天早晨，她遇见他。

    上楼梯的时候，她的鞋被人踩了一，她便回，静静地看着他。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孩，很认真地了一声：“对不起！”和气而且从容，没有像那些骄傲无知的男生一样———一声不响、也不回地离去。就这样彼此对视了两三秒———她和他。那是时光停滞的神秘时刻，唯有无尽的微风轻轻动光向她飘来。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小雨转过，自顾自和她的同桌边谈边上楼去了。

    又是一个早晨，还差两分钟就要迟到了，小雨急急地往楼上冲，鞋又被人踩了一。她就生气地回眸，却见他右手里托了一只篮球，怔怔地立在那里，这回却忘了说对不起。小雨不由嗤地笑了，说：“怎么又是你？”说完了，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怎么？她竟会对一个陌生的男孩笑吗？想着，小雨飞红了脸，赶快跑掉了。剩他一个人，默默地立了很久，小雨可以觉到……

    其实，小雨很久以前就看见过他。在她还是初一学生的时候，有一次，参加演讲比赛，小雨的红领巾太破了，好心的老师就当场帮她借了一条新的。一上它，小雨的信心就无端地增加了。结果，表现奇地好，挫败了好几位劲敌，得了第二名。而那条红领巾就是他的。赛完场，小雨还在楼梯拐角遇见了他———彼此假装没看见，就匆匆肩而过了。大概那个年龄的少男少女，全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