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州二人离殿，将军松懈肩背，卸一半君姿。

    “你可知纪州带她幺妹来所为何事，野？”

    “野不知。”

    悠悠哉哉地唤来文房四宝，将军笑：“我也不知。”

    这将军一生与糊涂无缘，特意问起又说“不知”，这才更叫野想要去揣君意。

    “那么那位葛野大人的能乐，您是要野怎么教呢？”

    “你从小在我边，不会不清楚，野。”

    两枚桃于手中停转，座上将军垂颈翕眸：“纪州无能……我不想再看见她们，你可明白。”

    “是。”野伏应。

    “嗯，那就不说这些了。”

    挥去愁思，将野唤至傍，纲吉重整笑颜：“今日唤你来，我是要你教我作绘。”

    “将军绘资绘才远超野，野岂——”

    “这就不对了。”

    边说着，纲吉展开画轴，“画画么，纵持神笔，不得神也是枉然。你笔有灵，没有比你更好的，这松不合我心意，你看如何画才得神。”

    据后世德川纪念财团所查，有“好学将军”之称的五代将军德川纲吉乃德川幕府前后十五代将军中亲笔书画数量最多的一位，书法作品一百幅，绘画作品约一百一十幅。

    探瞧去，画上是未着颜的苍松与仙鹤。“松”与“鹤”皆象征寿，元旦开之际常有大名诸侯单至松雪工房，或装饰藩邸或赠予他人。

    《松鹤图》不稀奇，将军恐也见得多了。可将军亲笔绘松绘鹤，个中厚，野品得，悟得切。

    “此松展全态，虽苍劲有力，尽显天家风范……野不才，以为留白最是优，言语要尽未尽，要显犹藏。”

    指腹挲苍松枝，纲吉听后颔首：“有留白才有猜想，你说得不错——鹤又该如何描绘？”

    野答：“鹤羽力求细微。”

    “好，都听你的。”

    提笔勾画仙鹤数纤羽，将军手颤指抖，罢笔抱画，霎那声泪俱。

    “我儿……”

    将军是恨着纪州的，恨独鹤殿命陨，也恨媳妇教腹无能。

    唯一的血脉就这样葬送纪州，断得净净。

    “一闭上，鹤儿就会来到我边。阿松有时来，问我‘母亲大人是否已忘了阿松容貌’……阿松五岁夭折，她才五岁啊……他二人也会一起到梦中，说要带我一起走……”

    故人梦，黯然销魂，梦中愈是温盈，醒来愈是冰冷刺骨。如此，倒不如不梦的好。

    “野，你也想着我这狗将军死了才好吧。”

    修眸瞿骇,野当即退至臣席伏首：“野不敢！将军洪福齐天，得享千岁万岁！”

    “千岁万岁……”将军却笑得撇脱：“我快六十了，早该卸担土了。再说我这岁数，死了也算不得丧事。”

    “野自幼伏蒙将军隆恩，没齿难忘。”

    将压低，以额抵席，野颤声：“恕野斗胆，您若宾天，野自当削发。”

    岂有臣敢当君主面说“宾天”的，然她却敢，说得主君不怒反笑。

    “小小年纪削个劳什的发，我不许。”

    “不，请您准许！”

    再不准许，绮年玉貌的松雪少当家就快磕烂了。还好没说要随主君追腹而去，若真追了，世间岂不少了一清靡风华，着实可惜。

    “好，你要削就削，不枉我疼你这么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