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柔淡淡一笑：「看惯小图，会忘记自己治理的，原来是如此广衾的土地。东海一府廿九郡百廿六县无数生民，全在这张图纸上；要整治一段河湾，修筑一段城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摊开雪白修的五指，往图上山河一比。

    「便只这一块，关乎多少黎民？放到桌案能容的小图里，大小不过米粒，弹指揭过，几千几万人可能因此受害，衙门却毫无所觉。除了惕厉自省，这张地形图的细也非寻常的图纸可比，用以擘划陈兵、通明利弊，是那些破烂地图比不上的。」

    这幅东海全图以墨彩绘製，图上再刷一层膏脂，不畏，可以白垩或朱墨径行批，不要的用布抹去即可。耿照注意到越浦城被朱笔圈起，阿兰山更直接打上三角楔型符号，一暗红的弧线如蛇蜿蜒，延伸至地图的最左侧，灵光一闪，登时明白：「这是皇后娘娘凤驾的路线！」

    忆起迟大人与萧老台丞舟中閒聊，提及皇后行经的几驻，与图上朱迹相印证，果然分毫无错。

    除了象征凤辇东行的朱红，图上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白叉叉，密密麻麻画满地圃左侧——那里是东海的极西边界，耿照在癣疥般的灰白痕迹间，找到了「白城山」三字——然后沿着横贯东海的几条大河一路漫，彷佛漏网之鱼；越向右边，白叉叉分布越疏，尺寸益小，数量却多了起来，至越浦已是一片白末，恍若梅阶雪。

    这奇特的白表记，必与方才雷门鹤、慕容柔所议之事有关，甚至与皇后东行的路线同标注于一图之上，其重要不言而喻。然而，任凭耿照想破脑袋，始终无法瞭解白记号所代表的意义，连一丝绪也无。「这些记号代表的，是人。」

    慕容柔定定看着他的茫然，淡漠一笑，单手负后，另一隻手却抚上图面。「央土连年旱涝，平望都城外，十里间未有一，可说是民不聊生。朝廷多年积攒的一家底，承平时尚不足以应付西山、南陵需索，况乎大变？死里逃生的老百姓得不到赈抚，纷纷背井离乡。」

    天四中，北关严寒，自古只有犯戍军才去得，百姓逃难，决计不会自蹈死地；西山地形崎岖、土壤贫瘠，復为韩阀所把持，里外规矩森严，亦非安立命之；南陵虽地大博，农产丰富，然而风俗大异于央土，兼且封国林立，逃难十分不易。算来算去，也只好逃来东海。

    耿照万万料不到那些个垩白表记，竟是来自央土的难民，一怔之间，忍不住咋：「居然……有这么多！朝廷难不么？」

    慕容柔冷笑。

    「怎么？生民生民，黎民所求，不过一个「生」字，将他们到了，指不定要造反。任逐桑聪明绝，知以朝廷之力，也就将难民喂个半饥饱，不如清野；人饿得剩一气，只凭求生本能，往能活人爬去。如此平望都便得安泰，城歌舞昇平，不知榻外一炼狱耳。」

    耿照倒一凉气，不由得发麻，又惊又怒。

    朝廷是百姓的父母，天更是天万民的君父！哪有为人父母者，如此狠心算计儿女的理？中书大人不开仓放粮，救济受难的央土百姓，反得他们离乡背井，千里迢迢逃到东海……这是什么理！

    慕容柔对此并不特别到愤怒，颇一副「心有戚戚焉」的神气，似乎与任逐桑易地而也会采取同样的手段，令耿照不寒而栗，中血气上涌，大声：「将军！依属之见，难民的人数虽多，幸而本富饶，若能妥善安置，于……于朝廷亦有助益。」

    东海幅员辽阔，气候宜人，兼有渔盐之利，在镇东将军治，这些年来仓廪殷实、民生富裕，要安置这些难民，似也非是难事。谁知慕容柔眸光一锐，乜得他遍生寒，苍白的瘦脸之上布满青气，看便要发作。

    耿照心「突」的一，却有些摸不着脑袋：「我……说错什么了？」

    慕容柔见他神茫然，话到嘴边又生生顿住，只哼一声；片刻容稍霁，漠然：「这些难民，一个都不能留。早先我授意雷门鹤，尽起赤炼堂陆两势力，不许难民东海，但这帮匪贪得无厌，不少富人在央土捧金银也换不到一斗米粮，不得已逃东海，赤炼堂人收取过路费，一人价值千金……」

    「将军为何驱赶难民？」

    耿照没等他说完，猛地打断，连慕容柔都不禁抬眸，罕有地一怔。少年忍着满腔血怒，得双拳格格作响，即使极力压抑，吻仍十分激动：「朝廷昏聩，苛待难民，倒也还罢了。将军心繫百姓、刚直不阿，行所当为，不惧权贵，东海方有今日之盛！若连将军也无怜悯之心，老百姓将何去何从？您方才说了，图上粒米，关乎万民！这白的记号之，代表的是多少条无辜命，将军难都顾不上了么？」

    慕容柔由着他说完，脸反而稍见和缓；默然片刻，才平静地开了。「你以为难民再多，能不能多过东海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