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甚是浅眠，纵使睡，也常在各醒后印象紊淡薄的杂梦中惊醒——因此，荆陌才刚来到她的床边站定，老妇边突然睁开了睛，仿佛她其实没有睡着似的。

    “穿衣起，”

    荆陌仿佛扮演传话的角——虽然次数屈指可数——在蚳狩云见过的寥寥黑蜘蛛里，她的形音算是好认的，开的时候诘屈聱牙之也淡些，比较像是正常人。“我在门外候着。”

    蚳狩云并不觉得屈辱，也未以为荆陌姿态甚，对自己颐指气使，视为从属。半生待在地底、绝少人，已使她们成为截然不同，只有外型像人，却不能以人目之。将来，熏儿也会变成这样罢？在此之前，须得从她里，好生一探黑蜘蛛的底虚实——老妇苁蓉不破地换好衣衫，用备在床的香汤漱了，还披了件绒衬大氅，盘膝坐于琴几之后的蒲团，燃兽脑中的檀木熏香。

    荆陌仿佛一一历见，在她放落火绒的同时，准确无误地开门，引一名乌绸开氅、腰跨金剑的俊朗青年。“外人谷”的衝击尚不抵蚳狩云见着那件黑袍时的错愕，正起，裾碰着几缘，“嗡”一声琴弦向东，瑞脑金兽的兽首小盖翻跌来，在几上撞清脆结实的金木击声。

    （这是……先门主的袍！

    青年所穿，自不能是先门主之。他死后，蚳狩云已将遗尽毁，时候想来才觉毫无必要，然后以当时那样心如死灰的难过和绝望，似要毁掉什么方能稍稍平復，此等无益之举，也算是人之常了。

    “老可以叫我＂鬼先生＂。”

    青年微笑：“但我没想这般了事，这太不尊重老，也不尊重我自己。我姓胤，单名一个＂铿＂字，久闻老大名，可惜缘悭一面，只托鱼雁，至今日方谒，望老万勿嫌我简慢。”

    蚳狩云想起那封七玄大会请柬上的署名，一全都联繫起来，艳儿赴血河之约才失踪的，如今召集人竟驱直冷鑪谷，对方意在天罗香，恐非临时起意、顺势而为，而是一早便盯上了教门，心积虑，终在今夜手。

    老妇人望着那张英气俊朗的面孔，断定他非是信冒称。

    “原来，你是胤丹书的儿。”

    “有这么明显么？”

    胤铿——或说“鬼先生”——耸肩，还是忍不住一丝轻佻。“老既知我来历，当明白我对天罗香无有恶意，否则此际谷中早已血成河，诸位朵般的教门姊妹们惨遭蹂躏，而非待之以礼，仅稍微限制一她们的行动罢了。”

    这话中带，明着是示好，表明虽拿了冷鑪谷，却是秋毫无犯，还有商量的余地，实际上却是警告蚳狩云：天罗香的存亡绝续，只在你一念之间，合作则不致倾覆，若是给脸不要脸，“血成河”、“惨遭蹂躏”云云恐非恫吓，转成真矣。

    鬼先生从袍底去除那片胫甲，置在琴几之上。

    “老若寄望雪艳青之奥援，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蚳狩云闭上睛，半晌才又缓缓睁开，仿佛凭空老了十几岁，眉宇间那一抹芳茂残迹倏忽殆尽，只剩衰老空的躯壳。“你要什么？”

    鬼先生笑了起来。“我有两样事，须得老相赞。其一，请老在天罗香诸人面前，奉我为真主，跪于阶山呼万岁，并对诸位姊姊承认，我才是天罗香的正统。”

    蚳狩云低垂帘，似极疲惫，片刻才低声：“我可以。但纵然如此，你也不会真正拥有天罗香。本门规矩，以女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