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瓶张大嘴，小姑娘心里顿时满满的愧疚。

    老人捻起一粒生米，放嘴中满满嚼着，“四十年里，我从一个寒酸书生，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功名，之后……也有了些本事和名气。那个朋友每次见到我，就只会劝我喝酒这么一件事。从来不提他女求学的事，不提他妻家族的飞狗，就是劝我喝酒，每次他就坐在小宝瓶你的位置，坐对面，位置离我最远，但是一抬就能看着我，每次都傻乎乎笑着。”

    老秀才轻轻摇晃酒碗，“我只要兜里一有闲钱，只要想喝酒了，就喜去他那里买酒喝，不隔着多远，一定会去。”

    至于李槐是最愿意有什么说什么的，只可惜大多是无理取闹，不等陈平安说什么，就已经被李宝瓶打压得厉害，所以这一路求学，从未现过不可调和的分歧，维持着一微妙的平衡，之后朱河朱鹿父女离开，在野夫关外，崔瀺带着两人闯队伍，让之前的四人愈发同仇敌忾，反而关系变得更加密。

    老人喝了酒，“可又过了很多年，我才知，他卖给我的酒，是他亲自上山采药酿造来的酒，不计成本，全都用了最好的东西，卖得亏了。”

    李宝瓶想了想，默默离开原位，坐在陈平安的对面，咧嘴一笑。

    陈平安对她了个鬼脸。

    老秀才笑了笑，有些伤，“但是最后有一天，铺关门了，找街坊邻居一打听，才知我那个朋友死了，既然原先的铺关了，我只好去别买酒，我才知他卖我的那酒，卖得比其他人都贵。”

    跟陈平安相这么久，从李宝瓶到林守一和李槐，一路上耳濡目染，对于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大抵上都心知肚明，李宝瓶有些时候其实也会觉得小师叔太严肃了，但是看一看漂漂亮亮的小书箱和厚实柔的小草鞋，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

    老秀才伸手指在桌上一条线，最后拉直手臂，似乎想要在桌面以外都划一条路来，“你想啊，有些路，你独自一人走上一年，可以，十年呢？百年千年？但是问题来了，有些人就是死脑，非要走去，那么怎么办？

    林守一因为成了山上神仙，志向远，对于陈平安并非没有想法，但是站得看得远，是觉得底的这蒜，不值得他分心，所以从来不说什么。

    老秀才缓缓说：“又后来，我才知他的女，要么当上了当地朝廷的黄紫公卿，横行跋扈，祸国殃民，要么年纪轻轻当上了诰命夫人，动辄打杀妾婢，他媳妇的家族，骤然富贵，成为了郡望大族，一家上，坏得很，什么坏事都得来，害了很多无辜百姓。”

酒，李宝瓶其实有想喝，但是有小师叔在边，哪里敢提这个要求，便只是有些馋地盯着老秀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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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宝瓶气愤：“文圣老爷，你把人家当朋友，可人家好像没有把你朋友啊。”

    老秀才喝着酒，才半斤就有些上，大概是景伤，又没有刻意运用神通，难得如此放松，就由着自己喝酒浇愁了，老人环顾四周，轻声：“我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家里穷，中途退学，后来去开了一间酒肆，差不多就这么大的小铺，他从十八岁娶妻生，到六十五岁寿终正寝，开了将近四十年的酒肆，卖了将近四十年的酒。”

    老秀才收回视线，就着劣酒吃着盐生，对陈平安说：“以后好好习武练剑，不要事事都讲理，尤其不要照书上的理去，要懂得变通，要不然你会很累的，可能到最后边就只有你一个人，半个朋友都没有了。自古圣贤，神位越，正因为以作则，不合理的事得还少吗？”

    老秀才直愣愣望着对面那个空位，“可你是在那个小酒肆，守着个破烂铺，年复一年酿着酒，待到了老死为止。”

    李宝瓶又张大嘴，满脸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