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死死盯着那个记仇记这么多年的家伙，沉声：“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立即退氏家族，旧仇一笔勾销，我也会劝说他们断了享受香火祭祀、成就神不朽的念，一日日形骸衰老，寿终即正寝。要么你为了报一己私仇，不惜冒着将整个人间拽漩涡的风险，与我为敌，当然，只是有这个风险，我可没说后叫魂而至的这位，一定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祸害了人间。你，可以，赌！”

    陈平安说：“你想岔了，我所谓的后果，跟此方天地系不大，燕衔泥似的白手起家和收拾烂摊，我都比较擅。我说的是你自己，就这么想要明年清明，研山和月眉，给你这个被他们视为家族梁的兄，敬几杯酒？杏巷神婆，于我有接生之恩，你可以不念旧，我却要念这份，此事归结底，虽是一桩买卖，是她过的众多生意之一，但是我年少时曾听人说过，我娘亲生我那会儿，过程并不容易，颇为凶险，所以我爹当年才会一受邀请，就离开原先的宝溪窑，跑去你们窑当师傅烧瓷，收徒弟，就是因为记念这份恩，杏巷氏有杏巷氏的家教，我们泥瓶巷陈氏也有我们自己的门风。所以我才一直劝你，劝你不要把事绝，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可以等着你以后来找我报仇。”

    苦玄沉默片刻，说：“那你也想岔了，我并不想着有朝一日给他们报什么仇，只因为是他们把我生来的，我只想着报恩，还上这笔债，就跟他们两清了。所以你登门复仇，这就我们间的一个死结。少年时我为何会赚那一袋钱，要故意你跟宁姚躲藏在神仙坟的消息？难我会贪图那金铜钱？我为何明明觉得你我是同路人，整个骊珠天的同龄人，看你最是顺，却要故意加重双方因果，就是为了你我在某天相见，可以早分生死，不要有半的拖泥带，不死了谁，就可以把两家的恩怨一并结账了，结果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

    苦玄略作停顿，才缓缓说两个字，“失望。”

    陈平安说：“苦玄，纠结的不是我，其实是你，因为你一直不认可和接受自己的脚，你心，无比憎恶自己历历分明的那来历，也看不见明天的命运，所以你才会跟境遇相同的余时务成为唯一的朋友。既不接受自己的来，又找不到自己的去，你在这世上就成了无的浮萍。”

    “既然昨天都是错的，那么明日就会多错多。所以你一直在等今天。”

    说到这里，陈平安呼一气，笑了起来，卷起两只袖，“我知这滋味，因为我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同路人，至少人生路上有很大一段路程，都是相同的。”

    苦玄说：“可惜我们注定不是朋友。那就彻彻底底，让苦等已久的‘今天’痛快些。不要变成你们酒铺的那青神山酒，谁喝谁皱眉，我喝过，还是专门找人捎带了两壶，太坑了。”

    陈平安微笑：“这混账话，一听就不是喝酒的人说，喝酒要看地方。在酒铺只需掏一颗雪钱，一手钱一手货，就地喝完拉倒，跟找朋友托关系，从剑气城过倒悬山，带到宝瓶洲，送到真武山你手上，同样的酒，能是一味？你期待的就不是一颗雪钱的滋味了。”

    苦玄笑问：“怎么突然这么有谈兴了？”

    陈平安伸手指向那个两丈余的“周密”，“这不是想要看看这位仁兄，能够支撑多久嘛。你如今是仙人境，如果请来个十四境假象，肯定不愿意跟我浪费半句，那我就好避战推延。若是个飞升境修为的打手，以你的脾气，碍于面，至多着聊几句，你就要打断我的话，我也好且战且退，现在看来，至多就是个伪飞升，仙人境，却有几手飞升境的压箱底手段，燃一炷香，亲降真，持续时间颇为不短，所以你才半不急？”

    苦玄啧啧：“不愧是剑修，贱是真的贱。”

    天空起了一场鹅大雪，雪繁密，不知是从天上落还是往天上升去。

    苦玄听说剑气城的剑修，不境界低，死后都是没有坟墓的，自然也就没有了祭祖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