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石榴树开了。」婢女奉上清茶以后，不经意地说。

    曲名海望向窗外的石榴树，石榴红艷如火。这么早？往年这株石榴都要等到初夏才会开，现在是四月，那么今年的寒气必然也会来得早，他该吩咐织工开始准备中秋冬所需的锦缎草了。

    石榴幽幽的影，他一一检视作坊送上来的成品。这一批是为中后妃们裁製夏衣所用的衣料，大多是珍珠纱和府纱，衬在翟衣里穿着，既显飘逸，又沁凉舒适。布有玫瑰紫、天蓝、翠绿、墨绿、浅絳香，他特别嘱咐过染工，用要别緻秀逸。

    另张案台上端放着后妃们平日的，太后喜各宝石，他要金工们在上镶缀了珍珠宝玉，以悦后意。这是歷代织造局的不传之密：想得圣上心，必先取悦太后。

    繽纷的中夹藏着一金匣，匣是给东厂厂公尚铭的规礼。自从尚公在库见到一株七尺的珊瑚树，便时常对人们暗示他也想要。曲名海想方设法，好不容易让人在天竺国找了一株，虽然矮了一截，仅有五尺五，但尚公公是懂规矩的，作人的不可逾越主分际。

    朝中百官只要一提到东厂，人人谈虎变，其实尚铭这人，既不毒也不狡诈，不过就是贪财而已。若是因案被东厂请詔狱，家属只要谈好价钱乾脆付银，人就会无恙归来，而且还完好如初，至少不会遭到酷刑凌致残。

    该有的礼数绝对不能少，一直以来，曲名海就是凭着段柔、利益均霑，才得以仕途顺遂至今。

    曲名海的视线移向园里正嬉耍玩闹的冰月，他丽的小女儿，他的掌上明珠。

    怜和担忧在他心中驳。

    冰月採了散沫来染指甲，一阵忙活以后，指甲没染成她想要的紫红，而是变成了怪异的青紫，她挥舞着青指爪想将顏彩抹在人上，吓得丫环小廝四逃窜。

    曲名海无奈地摇摇，这孩被他给惯坏了。若是离开父亲羽翼的庇护，不知她要如何生存？

    昔作芙蓉，今为断草。

    这段诗句莫名浮上心，忽起了不祥的预。

    光稍纵即逝，丽女能得几时好？

    知府之女也曾灿如夏，失踪后生死未卜，父母哀慟逾恆。

    即使要他拚上家命，他也绝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在冰月上，绝不会。

    偏厅大门安静地开了又关，他依然沉默无声。

    这座府第原是周定王府，周定王为永乐帝朱棣的同母弟，永乐帝迁都燕京后，周定王随驾迁居，这座宅便空了来，直到先皇御赐予曲家为居所。

    据说在靖难之变前，朱棣就是在这座葆光厅与周定王共谋起事。而今他总在此厅理公务，藉此提醒自己：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终于来了吗？」曲名海沉声说完，视线依然牢牢盯着院里。

    冰月正用指甲上的染料抹了某个小廝一一脸青紫，目睹的人都开怀大笑。即使在屋，曲名海还是能听见她开心的笑声，望见她双颊红艳如枝上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