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家大城市，早不时兴小脚片，裹一双臭烘烘的小脚，走去人家都笑话，人家那亲式的富太太，看见你伸一双小脚，就晓得你是乡婆娘，理都懒怠理会你，你们还以多吃香嘞！”

    老太太两个儿媳也离席，她家晚辈的孙媳、孙女们，却像咸鱼一样晾在席上，个个压着脑袋面如火烧，有心也想离席避羞，但所有家女眷都避走，那就成了杜太爷大获全胜，他们家全人成了落荒而逃，这不积德的老恶霸就更得意。

    可若杜太爷讲的是实，那如今这算是什么世，那么妙的三寸金莲也不吃香了？士信舅舅完全不知味，越想心里越没底了。

    跟杜太爷同席的士信舅舅，其实他心里也气恼，他家里不太太、、姑，一儿全是小脚儿，一二十年前的各赛脚会，他们家女眷总能风，叫杜太爷这么不给脸地埋汰，好像她们都该是甩手的货，家的门第也要衰落。

    老太太和她那些媳妇，天天晃着一家的小脚儿，没少在人前卖显摆。她们家女眷也傲着。如今被个颠老汉当众踹脸，多少人暗地里兴灾乐祸，周围看客们的风神态，都够家人瞧半天看不完，他们当然不必贫嘴薄地再说什么，家人却是如坐针毡啊。

    姑一辈是个绪稳定的人，一遇到这不着调的表弟回回气得七窍生烟，她别过脑袋叫杜太爷趁早快，要真是搅和了他大孙的喜宴，这门亲戚以后就再别走动了。

    杜太爷远远站门嚷：“走，你叫我走哪儿去？！我千里万里回来，叫你跟我上海宁瞧病，你侄孙女婿啥都安排好喽，我话也许去了

    生恐杜太爷还要继续放炮，生生把这喜宴给搅和了，珍卿大表伯、二表伯过来，说老太太找杜太爷说话。好歹把他们这颠表舅给拖走了。

    “都说我孙女大脚片找不到婆家。嘁，我们家妮儿样模随她娘，得那叫一个俊，她还能写会画，能弹西洋琴，还会讲两国的洋话，讲得要多溜有多溜。求亲的人门槛都踏烂嘞。惦记她的人可不少，我那孙女婿一表人材，家大业大，再也没比别个到三里外，他还怕我孙女不够喜他哟，挖空心思天天找宝贝送她哟，还怕她不喜嘞……

    “嘁，你们懂个啥嘛，坐井底儿的癞蛤蟆。多少后生想娶我孙女，地排不上号……

    女席那边有个年的女声喊：“你孙女名的大脚片，你孙女婿也不嫌啊！”杜太爷没听是谁，特意站起来向里女席瞅。外面席上哄得一阵笑。有人暗笑这老儿真厉害，一不在意看坏人家女眷。

    杜太爷撇着嘴嗤笑，对老太很不屑似的：

    也有人说不一样的话：“杜太爷是敞亮, 好些人家养男娃儿，也不抵她养女娃细, 恁家妮儿这有息, 抵人家十个男娃儿嘞。太爷现是苦尽甘来，以后只剩享福嘞！”

    里面珍卿的姑是气笑了，听人转述老表弟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想这好不容易办一回喜事，要被那不着调的老杆搅和，真是恨不得没有请他来，再不然脆断亲算了。

    有人同受地附和：“那养孩儿上心的爹妈, 哪一家不是这样嘞！太爷有心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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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里那多小脚婆娘，就会窝到房里生娃儿——是个女的谁还不会生娃儿？那老母猪一还一窝，人再能生总赶不上母猪会生。常言得好，养女不读书，不如养猪。

    杜太爷伸着脖向里瞅，见是新郎倌宏云的亲姥姥老太，这老婆脸吊得那么，很有不平不愤似的。她边坐着她儿媳、孙媳、孙女等，一儿的全是小脚片。就连杨家新娶的小脚孙媳，也是老太牵线搭桥，照她一家习惯找了个小脚，说这新娘还得过赛脚会的名呢。

    杜太爷被捧得很舒服, 看着南边忙乎的三外甥杨叔骏, 忽然想一件要的事, 清清嗓说起珍卿对杨家的回报, 说珍卿从前给姑家寄过多少东西, 她三表叔结婚送多少厚礼, 给表哥宏云送的什么贺礼，还有上她自己订亲时，写多少信叫姑去海宁，说给她治治上的病，她姑是拗着不愿去。

    被骂成是癞蛤蟆的老太，气得是面红耳朵赤，火气腾腾地起来，想踮着小脚跟杜太爷仗。被她儿媳、儿着，然后听到动静的杨家大表伯、大表娘，赶来把快气疯的老娘拉去。

    姑脚不利索，生着气倒是中气十足，她拿她的拐杖去捶杜太爷，杜太爷拿拐杖去挡，得意扬扬地说：“你那红榉木的拐儿，没得我沉木结实，留神别给你杠断喽。”

    杜太爷仗着辈分家势，随心所地当众埋汰人，里里外外瞬间横扫一大片，一席面上都寂静来，参加丧礼都没有这么肃静。

不痛快我比她还不痛快，我心呐, 得觉都睡不着……”

    还有那家里多有小脚的人，心里跟舅舅一般，既觉得恼火又觉得没底，还想起来把杜太爷捶一顿，再怎么说，这糟老讲话也太不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