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又要死了，只是这回死得更惨，都没活过十五岁，也没来得及见到崔云栖。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叛军之中，白骨黄土，率先回到安城的梁贞莲依旧会散布谣言，说她通敌叛国，等不到她回去的阿兄只能把“昭临”这个封号转赠给梁贞莲，算是对天德军最后的追忆。

    李殊檀忽然觉得好累，四面都是茫茫的夜，野鸟尚且有枝可依，只有她无家可归。

    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阵，前方忽然多了个撑伞的影，修、，握伞的那侧大袖垂落，一截畅有力的手臂。

    李殊檀定住脚步，愣愣地看着那个影。

    撑伞的是个少年，大袖青衣，缓缓地抬起伞缘。四无光，疾不再是李殊檀的束缚，随着伞缘向上移动，她一寸寸看清那张漂亮的脸。

    似梅骨，颜如皎月。

    那是崔云栖，少时的崔云栖，她心心念念的人，居然现在她面前，撑着三十二骨的纸伞，伞面上一枝寒梅。

    李殊檀一时不知该以何表面对他，她想笑，泪却先从脸上淌来。

    她遥遥地看着那个撑伞的影，跌跌撞撞地跑过向死前的幻影，逆着碎石和风雨，淌过满地的泥，扑少年的怀里，把泪和雨全在他衣襟上，开那冷冽的梅香。

    “郎君、郎君……”李殊檀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崔云栖，脱而的称呼暧昧至极也生疏至极，她颤着嗓音，“我终于见到你了……”

    崔云栖还撑着伞，想来是不太方便，只虚虚地揽在女孩腰上，声音飘飘渺渺：“……你怎么了？”

    “我想……我想救自己，想救天，”发生的事太多，李殊檀一时说不清楚，她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本理不清思绪，飘飘忽忽，“但我救不了，世人只恨我……我什么都救不了。”

    “天哪是那么容易救的？如履薄冰而已。”崔云栖的语气有些听不清晰的萧索，像是自嘲，但他很快把这个话题放过去，摸在李殊檀满是冷雨的脸上，“你到底怎么了？”

    印象中他的手该是温燥的，这会儿却觉得冷濡，但李殊檀并不介意，她在掌心里蹭了蹭，缀着珠的睫垂落，温驯得像是在掌中撒的幼猫。

    然而她说来的话那么吓人：“我想，我是要死了吧。”

    崔云栖的手一顿，片刻后，他回答：“胡说。”

    “真的，我可能是太累了……真的撑不去，早去见我阿耶，好像也不是坏事，只是怕他又要起来骂我。”提起宁王，李殊檀莫名地笑了一，又在少年怀里蹭了蹭，声音越来越弱，“但我不怕死，也不遗憾。我终归是再见到你了，我没有遗憾了。”

    崔云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没有回应。

    李殊檀并不指望死前的幻象能回答什么，她只是抬起，看向少年。雨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在纸伞上，远有别的人走过来，提着风灯，昏黄的光透过雨照伞里。

    伞的女孩抬着，瞳混沌，视线涣散，雨把整个人打得七八糟，但她的脸上带着甜的笑意，怀着藏的眷恋，不像是刚从暴雨里过来，倒像是一直都在人的怀里。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低声说：“我这一世……就是为了郎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