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吉说：“比如小师兄问我一个人明察秋毫，不见舆薪，可乎？我当然一知半解，不敢胡说八了，小师兄就自问自答，帮我解惑了，先说了句‘赠君一法决狐疑’，再让我务必珍惜每天与先生朝夕相的宝贵机会，多看多听多学，书里书外学到三四成功夫，就足够让我受益终了。”

    陈平安无奈：“你真信了？”

    宁吉疑惑：“信啊，为何不信，岂敢不信，只说上次看着先生在桌上如何给河神老爷劝酒，我事后就越琢磨越觉得有学问。”

    陈平安笑呵呵：“真是举了个好例。”

    宁吉确实想着跟先生多聊几句，又问：“除了远景，先生近期在研究什么学问呢？”

    陈平安说：“在想着一场对弈，对方在棋盘上最少几手就可以判定输赢。再就是思考所有的人，是否同源不同。”

    宁吉哇了一声，惊叹不已，这可就学不来了。

    走在溪畔小路上，路过老树，树叶叠碧，风雨声声在枝，同一条溪涧，群山留不住，平常只是潺潺，替人呜咽，暴雨时节如语。先生与学生一起撑伞缓步，临近学塾，宁吉突然轻声说：“先生。”

    陈平安打趣：“怎么，才翻涌，要诗一首？”

    少年本来是想问先生为何愿意在此乡野停步教书，被先生这么一打岔，就不想问了。

    陈平安一本正经说：“我们文圣一脉，是得个状元了。”

    宁吉顿时摇如拨浪鼓，“不敢想不敢想。”

    陈平安笑：“可以想可以想。”

    离着学塾上课约莫还有一刻钟，陈平安收起雨伞站在檐，风雨茫茫，天地晦暗，远远看着那晒谷场边缘的石刻日晷。

    差不多是该见一见那真正的心了。

    能不能重返玉璞境再及瓶颈，还得看这鬼鬼祟祟隐藏极好的心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那些被切割和拆掉来的心，因为植有陈平安的一分人，故而其实并不纯粹，就像一场两军对垒，为一方主帅的心，它自己始终躲在暗，一直驱使麾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士卒攻城寨，故意示弱和有心试探罢了，归结底，它是在与那个站在白骨山之巅的粹然神陈平安，两个极端，属于遥遥对峙，人心之复杂，神之纯粹，行一场河。

    事实上，陈平安有过一个异想天开的“请君瓮”，就是赶在三教祖师散之前，通过自小天地的筑京观手段，建造起一座虚无缥缈、白骨累累的生桥，通过观想铺一条所谓的登天之路，好让青冥天那天外天逍遥于法之外、可以视为十五境的天，察觉到这场浩然天的厮杀，主动这陈平安同时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古战场”，继而让三教祖师来个一劳永逸的一网打尽，这就是陈平安先前在霁峰那边，与先生老秀才所谓的自有“兜底”手段，与此同时，当然属于涉险行事、险之又险的陈平安，就有了一步登天的可能。

    杨家药铺后院的老人曾经留一封信，意味询问陈平安一句，吃饱了么？

    如果一定要吃，那就吃最大的！借助外力，争取直接将一位十五境天消而化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暂时吃不的就余着。

    成功登天离去的周密，占据了一座远古天遗址，这就是天馈赠，周密开始凭此以十五境追求十六。

    照老人一贯的行事风格，陈平安作为与周密均摊的另外“半个一”，想来人间必然有另外一份相差不大的“礼”，如田地间的秋收一般，在等着陈平安去收割。关键就看陈平安敢不敢想、能不能到了。

    就算请神容易送神难，连三教祖师都无法除天隐患，别忘了陈平安还余一粒心神在天外练剑。居临。

    有持剑者相伴。

    是陈平安的又一兜底。

    这就是陈平安此次闭关的第七层想法和思路。

    只是现在看来，陈平安的这场算计已经彻底落空了。那天本没有咬饵上钩，可能是它觉得鱼饵太小了，可能是祖在，它不敢轻举妄动，也有可能是早就在权衡利弊，遥遥看穿了陈平安这元婴境蝼蚁的心思，不是十四境，也与它掰手腕，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