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之形象、不可尽述，唯上一芳香四溢的楠木大梁，藻设万字不到样，列悬晶照灯，生不觉暗嗤——举目见一瘦华服之人，横倨烟榻锦绣丛中，两旁静静地跪着两个貌丫鬟，这人将烟枪丢在盘里，转过来——生不觉微微一怔。

    杜月笙不不慢地说：“金公，有失远迎，说是孤前来，怎么又带了人？”并不等求岳应答，他缓缓移目于生脸上，扯动嘴角：“白老板，咱们见过了。”

    生嫣然微笑，行一个女的万福礼：“原来昨天在后台的是杜先生，我们有不识泰山。”

    昨天生在后台和周信芳说话，一时周信芳上台去了，有人旋后台，冷冷地看了一圈，生只当是谁的朋友，自在镜台前玩胭脂，也没搭理——真没想到杜月笙爪牙如此无孔不，是早已知自己和求岳人在哪里、住在何！

    青帮确实名不虚传。

    这是送了一个人给自己和求岳，心中平白添了两份佩服，不似先前那等轻看。求岳虽然不知底里，也怕杜月笙为难生，平和：“杜先生不会跟一个小戏计较吧。”

    “金公想带谁来，我杜某人都无所谓。”杜月笙笑了笑，指指烟榻前的座，看他二人不卑不亢地坐了，仍问生：“我也听戏，不知白老板擅哪个戏？”

    “人兽关。”

    “人兽关……这是昆曲？我听评剧京剧较多，昆曲不时兴啦。”

    生微微一笑，所以对弹琴，骂也不知。《人兽关》也是李玉“一人永占”的名作，要说容嘛——

    杜月笙突然坐起来，戾目相视：“你当我不懂戏，用人兽关骂我？”

    生心中一惊，人兽关讲的是忘恩负义之徒，受人恩惠却以怨报德，被罚来生变狗，因此叫“人兽关”。杜月笙受黄金荣恩德，如今却把黄金荣威风压倒，自己正是以此暗讽——他生来有些傲，少年在风月场里，一向以这等文雅话骂人，却不料一个市井无赖竟然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明。忽然想起杜月笙在北平暗恋孟小冬，可见倒是真有痴，于戏曲一很了功夫。

    心知说话唐突，却也不局促，温柔笑：“这只是我擅的，若为杜老板献艺，那么自然是唱紫钗记。”

    “黄衫客……行侠仗义，这倒得上我。”杜月笙不慌不忙地了烟枪，笑睨向生：“那么你是要霍小玉，求我帮忙咯？”

    紫钗记是汤显祖所作的“临川四梦”之一，讲黄衫客路见不平，助侣李益与霍小玉有人终成眷属——这比方打得既蓄、又妙，暗暗地还显“我杜某人对你两人了如指掌”的意思。

    生和求岳都未想他文雅如此，倒仿佛一个读书人，一时都有些另相看，生抱拳再行一礼，这次却是男礼了：“杜先生谈吐珠玑，还望别跟我们小人见怪。”

    杜月笙放声大笑，着丫鬟的站起来：“我杜某人在上海什么份，何用得着与你计较？”他指着的金丝楠木房梁：“你门见我这房梁，以为我是那等俗赖蠢货，是不是？”望着房梁：“我还能不知这是一寿材？这是黄金荣当年送给我的，他送我这间公馆，又在我房里安寿材房梁——他敢送、我杜某人就敢住，的就是刀血的生计，着棺材木又怎样？”望求岳冷笑：“你义父可有我这样胆量？”

    求岳忽然觉得这老杜还他妈会说人话，跟自己是一路人。来时那一锐气都收拢起来，向杜月笙笑：“你们俩很像，不过他不听戏。”

    “所以说不登山门、不知菩萨金。”杜月笙自得，“非是我杜某人教训你，金参议若是早些来会我，便知我一片诚心，是一个本分的商人，救国救市，我都不在人后，为什么学那些无聊政客，于、跟我们划分界限呢？”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求岳诚恳：“孔也跟你解释了，是计划的先走华北和东南，因为这两个地方有岸。”一个香港、一个塘沽，“如果不抓时间，别说救市、光是白银外就吃不消。所以我其实算是去堵截白银的。”很真诚地，他实话实说：“我没有拜访上海的任何人，杜先生真的多心了。”

    “笑话，那荣德生和穆藕初为什么先行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