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熙垂首不言。对于金求岳的看法，孔家的饭桌上已经谈论了多次，霭龄、文和龄，全是一样的意见。弟弟和三妹倒还谨慎，都说，“他要能识时务些，还算不错”，而他妻则只有一句话——“这人留不得。”

    显然，蒋中正和宋霭龄的格最像，为人世的态度也是全然一致。

    孔祥熙私里向宋霭龄：“你这话说得太绝了，我和明卿虽然闹过，但他这人脑简单，相起来，也算可。”

    “可？”

    宋霭龄背向他，闻言回首冷笑：“孔庸之，向来都是你唱白脸，别人唱黑脸。你觉得他可，为什么又去打听白生？你打听他，心里使的什么算盘，别叫我说来了！”

    孔祥熙瞠目回视，宋霭龄见他这仁厚嘴脸便烦，撇讥讽：“论谋权术、借刀杀人，连我也敬你三分。你算准了罗斯福的脾气，一定会找个不相的人说话给众人听，‘炉边谈话’么！早有的习惯，现在来个戏谈话也未尝不可。你向他推荐白生，他必然允准表演——别的事困不住这对人中龙凤，你是算准了这两人痴心，唯有这场大演，能叫他们心甘愿，让你缓兵之计。你也算准了金求岳不肯为党国效力，那些旁敲侧击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懂，要是拉他到中正面前去谈，或许还有转圜，所以你设这个人计，拿演拘着那二人留在国，由你传话，添油加醋，要说什么都随你。那一位还没动杀心，你就已经把刀都磨好了！”

    “撤回顾维钧、换胡适去国，这难不是你的主意？撤换所有使团人员，全换成你的心腹，这不也是你的主意？在四川试行货币统制，这不更是你的主意？你掐了他们的耳目、断了他们后路，还不足够，又怕背上过河拆桥的骂名——着急忙慌地叫人通风报信，他们改走路，回国来，中正要杀要剐，便不你的事——连中正都给你算去了！这幅伪善面孔大可不必摆到家里来——看了使人生厌。”

    她说一句、孔祥熙便一汗，孔冤：“我真搞不懂你，我这些事，全是为了你我打算，何曾安过一儿坏心？你倒骂起我来！”

    宋夫人忽而转笑：“骂你？我是表扬你，表扬你总算走对了一步棋——难你还想跟他共事？以他的能耐，不是要骑在我们上才算完！于公于私，这人都是我们心大患，用到这里也算给他留了个名，并不亏待他。只有一件事你大意了。”

    孔祥熙忙问：“哪件事？”

    “你使人通风给白生，他们坐船回来，可万一他把这事到白那里，求国政治庇护，你的脸要往哪里放？这一步太险了。”

    “不会，决不会。”孔祥熙断然，“我正是因为知他两个的为人，所以敢行这个险着。捕风捉影的消息，他们决不会信胡说，更不会因此伤了中国在国的脸面。”

    只是说到这里，又自觉有些形，孔肃然：“我也有一句话要说给你，南希，你我夫妻以来，你一向明白我人光明磊落，从不背后暗算的事——你不该误会我。明卿于国有功，暗杀实在不妥，把他打去也就算了。如果死于坠机，那岂不是连个全尸都没有？”

    宋霭龄着实厌恶这貌岸然的腔调，心中冷笑，你是给他留全尸么？你是怕江浙商团不肯驯服，擒贼先擒王，定要他双手将家底全盘耗空。这心思觉得我看不来？但她自认中韬略远胜丈夫，因此不会为一人品上的腻烦而反目——孔祥熙样样都不好，权上却是无师自通，跟她极有共鸣。就凭这一条，便作宋家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