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樵的死比他生前暗杀之王的大名要更轰动一些,每一个时代都会给传奇人的离世一个盖棺定论的结局，但这定论公允与否，却需要时间和人心来验证。世之中,许多英雄被冠以荒谬的定论,王亚樵的死讯被作为天大的喜讯报知南京,它们欣鼓舞一个盖世王终于落网就缚，并且死得足够威慑人心，他的脸被剥掉,尸首悬城示众,靠几个未敢留名的帮众凑钱才赎回尸敛葬，至于葬在哪里、葬仪如何，没人知,他死了,这就够了。

    能让许多彻夜难眠的玩意儿睡一个好觉了。

    广播里、报纸上，到宣扬着一个人惨死的消息,天喜地的形,报复地描述他告别人世的瞬间鲜血淋漓的场面。自黑暗中来、向黑暗中去，由血所凝结的的黑暗,他的一生都伴随着鲜血和杀戮,一生快意恩仇，最后却是不完整的结果，写在书里令人憋屈的结局。生在书房里拧着电台,又听见广播里绘声绘地描述这结局，手里的报纸烂作一团,心里是上不着天不着地的觉，还是不肯信，除非叫他亲看见、看着王帮主最后一程送土里,除非叫他披麻孝给摔丧驾灵、叫他坟前执丧哭足一个七天——有人给他办这些事么？他有孩么？妻在么？这时候什么琐碎门的事都往他上来了，一面告诉自己“那些人什么谣不敢造？”一面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净想不着边的事儿，走了几十圈、又坐来，看看太怎么升起来了，原来一天又过去了——摸着指算算，这是几天了？说不清，总而言之，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去莫愁湖了。

    文鹄来就看见他这么敞着门坐着，白小爷静静坐在案前，扶坐着，静得像一幅画，收音机还在吱吱呀呀响着，里却早已不是揪心的消息了，换了不知什么歌星在唱歌，咿咿呀呀的，满腹动的，和他们落寞的神是两个世界。

    那一首歌唱完了，电波静来，又放广告，生才抬起来，看一文鹄，把收音机关掉了。

    “说吧。”他柔声。

    文鹄没说话，他的沉默就是回答了。

    生仍扶着，一双清冷的睛在他脸上望：“就真那么惨——没个全尸？”

    他那轻柔的语调有奇异的、葬仪式的悲痛，文鹄没看过几个戏，只听他说这两句话，心却有些说不的滋味，仿佛许多人叫他这句话一招、全来哭了，谁是谁也不认得，有的着儿、有的怀着剑，有的拿着拂尘、有的拿着扇，都不施脂粉、披发素服，四面哀哭，唯有白小爷不哭，小爷忙着别的事，仍拿睛定定地看他，轻轻地，又问一遍：“你倒是告诉我呀。”

    文鹄默然片刻，说：“小爷，你要是早几天告诉我，我们或许可能拦得住他。”

    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王亚樵在这里停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不辞而别，生猜到了他来南京决非只为看看求岳，却猜不到他到底要什么、要袭击谁。问求岳，求岳满腹心事，拿话敷衍，再问脆不说了，生只得找来文鹄：“你快带兄弟去打听，打听你王叔公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