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乌鸦是一般黑没错，但他和卞宇宸，向来都不是一路人。

    生时善恶，皆有报应。

    卞宇宸怕死、不想死，是因为他有多多在乎卞家的人，怕自己死后卞家衰颓将倾、崩溃覆亡吗？不见得是。反倒那是怕死后堕烈狱日夜受苦遭劫的不甘和怨忿写满了一双，呼之。

    而谢印雪不怕死、不想死，不是因为他怕报应。

    事实上，从陈玉清死的那一刻起，他便盼着报应速至，毕竟连陈玉清那样的好人都不得善终，他这样自私无、冷漠狭隘的人倘若死了，也千万不能善终，否则为何天昭昭，却看不到他犯的恶？

    只是他如何能死？

    他死后，受至百千万劫，于尚在人间者无用。

    那还不如不死，起码这样所有病苦灾厄都将仅付诸于他一。

    沈家所有人都能继续他们满尽的生活，他的徒弟也能不再居于明月崖这天地间窄狭仄的一偏隅。

    ——从前谢印雪是这么想的。

    现今，他不愿死，则还有另一重原因。

    当第八日的黎明时刻到来之际，谢印雪直起酸痛脊骨，在狼狈落魄中抬眸，透过被汗浸耷的睫看向石，于是他又撞了那双幽沉晦暗，独独在注视他时会燃起温度的瞳。

    谢印雪还记得它本来的颜——犹如万焚烧之后的灰烬，唯剩黯淡、枯败、死寂。

    今朝再度对望，谢印雪只觉它比世上最古老的宝石、埃及法老的钟、被书写盛赞其“相如天，或复金屑散，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的青金石还要漂亮。

    他沉默地望着这双，未有一刻挪目，任由这双的主人将他腹中还剩的脏掏净，最终连呯呯动的血红心脏也一并托，放到审判之秤的左端上。

    右端轻柔如云的鸵鸟羽完全压制不住心脏的重量，朝上方抬起。

    卞宇宸见此形瞠目惶惑，怔忪莫宁，因为他和谢印雪一样的——他们的心脏已被罪孽浸，比真理之羽重太多太多。

    这一幕同样落在谢印雪的余光，他却仍然不肯分一寸视线，去瞧瞧这几乎等同于宣判他死刑的景象，仿佛他要把这残灯般余生都浪费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视中。

    时间和空间在此刻好像失去了界限，谢印雪觉太短，卞宇宸觉得太，而早已离开了这座圣殿的陈云、吕朔、詹蒙、李婵衣……那些人，他们又全重新回到了这里。

    不过他们变得很小，小到仅有半截小拇指那么丁大，刚好能站在天平的横梁上，从装着心脏的左端托盘快速跑向装着真理之羽的右端托盘，就如同有人在这横梁上建了条方便通往的台阶。

    恍惚间，卞宇宸似乎又看到了他们所有人，踩着盘旋向上的石梯走穹那方盈盈的蓝中的画面——审判灵魂罪孽的天秤也在那一刹，与真理之羽达成了两端平衡。

    诚如圣殿墙上最初的箴言：

    【此即为旅途的终。

    神已为你指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