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哭之后，照例是晚朝议事。基于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化，外面的几个军镇也很快了反应。陆归依旧秉着唯持正诏以发兵的信念，固守在淳化周边，之前卫冉兴兵三辅，仅因追捕贼褚潭。

    如今褚潭已经伏诛，秦州本没有再留于三辅的必要，因此打算撤军。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姿态。如今舞侯的中军、薛家的镇军、外加上王叡带来的八万军民都集中在三辅，朝廷不会允许秦州拍拍走人，最终要是要降诏请陆归来问朝中事。

    至于王叡，理由则更简单，大行皇帝死状不善，他为方伯之首，是要来问责诸公。不过不怎样，八万军民总是一个能让人为之震动的数字，然而朝中诸公也大多明白，恐怖的并不是数字本，而是数字背后的义。

    最后是楚国的来使，楚国公主已至武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五皇元洸日后的置关乎着两国外政策。王谦在给元澈的上疏中也忧虑万分，两国边界目前的态势可称不上好。

    晚朝结束，元澈和陆昭结伴而归，稍后他们还要各自换上斩服，去延年殿和太极殿守灵。繁琐的事让两人不必朝夕相对，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回到居所时，却见不远几人抬着一名伤兵匆匆而过。那已经被矢贯透，脸上却稚气尚存。奄奄一息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呼喊，咙里只发一阵阵荷荷声。然而没有人在乎他要说什么，那些人只是抬着他走了。

    那张脸很年轻，和当年陆衍一样年轻，陆昭静静望了许久。

    “这些人会被一刀了结，倒也省却许多痛楚。”元澈看了一陆昭，“一人一，一顷良田，夏秋冬，耕作一载，便可产黍米五百斛，产豆三百斛。如今这些人死于战，不过是为你我权柄，诸公势位，于这个世而言，除了多一骸骨，没有半分意义。”

    陆昭也安静来，难得别转了面孔，将目光投在了元澈中，：“司州祀不绝，民俱被王卿收拢，看似兵临安，将作一场祸，但被裹挟的百姓终究是无辜的。中枢肯定更倾向于以暴制暴，会有些人想要兵，杀死那些在他们里本来就无用的、是朝廷负担的百姓，借此彻底铲除汉中王氏，分权柄。我让王济归朝，是想把上层政治和民生问题分开来看。只要王济还任尚书令，王叡的问题就可以通过中枢来解决。渤海王和楚国那里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乐的宿卫、新平的褚潭余、还有汪晟，倒是都可以着手。”元澈推门，屏退了周恢等近侍，先帮陆昭将外面的氅衣除了，再去解自己的氅衣，“只是这样就要涉及廷尉了，牵扯的方面会有很多。薛昭仪的死，大行皇后的死，和大行皇帝……还有你父母的死。”

    “查呗。”陆昭拢了拢衣，似是什么也不惧一般，抬眸看着他。

    两人对望着，忽然间竟像是彼此互有了心照，相视笑了。

    忽然不知是到了哪个吉时，窗外忽然响起一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陆昭和元澈几乎同时跑到声音传来的那扇窗边，国丧之间的喧闹是违禁的，何况是燃放烟火。城的侍卫连忙派人去查探，元澈细细回想，今日竟然已是除夕。

    远的烟火还在燃放着，喜乐与悲伤战，平民与权威对抗，电光石火在无垠黑夜喧嚣。这个世上总有终生难去的执念，总有玩世不恭的挑衅。曹植的妻崔氏冒着被赐死的风险，也要穿上华丽的衣服；祢衡骂曹，是命都不要。而窗前的两人，也将所有的信任付于未来一个又一个凿实或虚无的证据，一场又一场的审问。每一个死亡的真相、谋杀的契机、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利益换，都难免要碰两人心最的黑暗。他们之间那条永远不知有多韧、有多脆弱的链条，即将承受罪重的拷打。

    为了数万灾民的命，也为了数万万人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