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不觉眶发。

    却见李勣大将军忽然转厉喝了一声：“在否？”

    听到这句话的姜沃，忽然就怔住，只觉旧日记忆如洪般席卷而来——

    见她来便：“随我去一趟凌烟阁吧。”

    两人一路沉默不语。

    过世，并非病逝。他之前未有病痛，只是一夜过后，次日仆从发现他已然于睡梦中离世，神安详。享年七十岁。

    孙思邈不由笑了：“好。”

    姜沃正拿着拂尘一拂拭画像，就听后李勣大将军：“我原山东一田夫耳，有幸遭值明主，居于富贵，位极三公，年将八十。”[1]

    虽是问句，这一喝却带着将军沙场磨砺来的杀伐之气，在这有些昏暗的凌烟阁里如同一声惊雷，令人胆战心。

    “他说，他亦有魂魄久驻于凌烟阁画像。”李勣大将军转问姜沃：“这话他生前也说过，你是不是也知？”

    李勣大将军的脚步，停在苏定方的画像跟前。

    故而腊月十五的大朝会，最要之事便是议定江夏王的谥号。

    这一日大朝会后，姜沃走元殿，就见英国公并未乘坐御赐的车离去。

    故而最终朝议定谥号‘桓武’。

    就见李勣大将军如此‘突袭’一句后，盯着画像看了半晌，见画像上的人没动，就摇：“果然是梦境而已。”

    姜沃独自在秋里站了良久。

    他顿了顿又慨然：“这一世功名始终，俯仰无愧，实无憾尔。”

    贞观二十一年。

    在孙思邈面前，她忽然像是回到了十几岁时候，轻轻松松：“正如您的年纪是个永远的谜，我的脉象也是个谜。”

    姜沃听过后，只笑着眨了眨睛。

    实在是跟他多年医之论不符！

    实值隆冬，凌烟阁日光昏昏。

    然后叮嘱她，其实这个年纪不必绷的太，要学学袁师父。

    直到远远见到凌烟阁之时，李勣大将军才终于开：“至今日，凌烟阁，除我外，再无一故人在世矣。”

    江夏王为宗亲，随祖揭立义旗、从龙而起；追随太宗战刘武周，战王世充、窦建德；武德年间门为大唐驻守灵州边境、数败突厥；贞观年间门灭东突厥、吐谷浑、句丽、薛延陀等战皆曾领兵而行，多有战功。

    这便是人世造化吧。

    姜沃心生怆然。

    若说总章二年还有什么大事，便是这一年冬日，江夏王李宗过世。

    二凤皇帝在凌烟阁单独召见了她，让她随着致仕的袁天罡一并去黔州，替他探望一大公李承乾。

充足的年纪，而且随着她官位越应当越劳碌心累，多年辛苦，质总不会比年轻时候还好才对。

    李勣检查过画像，回看到姜沃一言难尽的脸，不由一笑：“吓了你一是不是？难得见你这样的神。”

    她就走向前两步，借着拿案上拂去画像细尘的‘丝尾拂尘’的功夫，背对着李勣大将军，迅速用指尖拭去一滴泪。

    更不会想到，数十年后，姜沃会站在这里，陪他缅怀诸位凌烟阁故人。

    两人如往年一般，于安城外作别。

    李勣声音很平静：“我还记得，当年为贞观年间门凌烟阁定吉期的姜相，很年轻，只是太史丞。”

    姜沃随着李勣大将军，先贞观朝凌烟阁，一一拜过贞观年间门故人，再来到新的凌烟阁。

    李勣大将军也不上车，只是一步步走回太极，走向两座凌烟阁。

    “近来多有故人梦。”

    姜沃不肯回，只是握了手中拂尘。

    那时候她郑重神接旨后，二凤皇帝忽然就严肃她之后不必再回京了。

    那时候，他自然不会想到，这位太史丞会走到宰相这一步。

    真的，先不论苏定方大将军的魂魄是否留于画像，但方才李勣大将军突如其来这一，给她的魂魄可是险些吓掉一半。

    姜沃：……

    当时姜沃愕然抬，二凤皇帝才笑了，神是连角纹路都不能掩盖的明亮：“如何？被朕吓了一是不是？”

    “前几日我还梦到了苏烈。”李勣大将军：“也不知是他真的魂魄还在托梦于我，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总归是好事，是令人欣的谜题。

    谥法云：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

    姜沃颔首：“是。”她刚要继续说什么——

    今朝，她又在凌烟阁被‘吓’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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