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行记起了当年。

    那年他科举中，钦探，又是江南世家弟，走夸街，迷倒万千少女，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们四人在城墙之上饮酒、棋，李芷月在旁边煮酒、弹琴，酒到憨，那人解腰间宝剑，放在他前，指着他：“你便是朕的肱骨之臣，将来大明江山，有你们辅佐，必然千秋万代，朕的名号，也将万世留名！”

    转二十多年，坐在龙椅上的那人依旧健在，可世间却已是人非。如果没有那件事，金陵李家也不会全家覆灭，他现在也位列阁了吧。

    “你想怎么置我？”

    薛应雄走到他前，俯在他耳旁，低声了一句话。

    李知行先是震愕，旋即一释然的神，他忽然大笑了起来，良久才：“宋大哥说我智谋过人，三人之中，数你最驽钝鲁莽，没想到到来，老而弥的，反而是你。”

    薛应雄淡淡：“不。那件事之后，我学会了闭嘴。京城朝堂，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党政林立，我只是学会了更好的保护自己。”

    他说的是事实，二十年来，大明朝换了十几个阁首辅，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却始终被薛应雄牢牢抓在手中，李知行：“你说得对，论格局，我不如你。”

    薛应雄从怀中掏了一壶酒，拍开泥封，顿时一香气弥漫在室中。

    李知行：“赤酒？”

    薛应雄：“这是当年抄家之时，我从你家酒窖中取的唯一一瓶，已有百余年，珍藏至今，从未享用，一想到今日要送别老友，便带了过来。”

    赤酒，乃二百年前的名酒，以隐城赤河所酿，曾风靡一时，当年理宗皇帝，尤好此酒，只是百余年前，一场莫名的大火，将隐城烧成了灰烬，而赤酒从此绝迹，只有像金陵李家这豪门贵阀，偶有一些私藏，也绝不轻易示人。

    他斟了两杯，一杯放在李知行面前。

    微黄的酒浆，略显浑浊。

    李知行：“我记得十八岁中举之时，父亲曾取一坛赤酒，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饮酒。那一次，我醉了三天三夜，不曾起床。”

    李知礼看到李知行已失去了斗志，心中焦急，：“三哥！”

    李知行浑然未觉，又：“我有个请求。”

    “你说。”

    “所有的罪行，都是我一人之错，我死之后，知礼是我金陵李家唯一的独苗，看在当年之上，我想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你知，我这辈从未求过人的。将来，是当个布衣也罢，或逃到域外也好，也算是给我李家留了一香火。只是，再也不要让他想着去报什么仇了。”

    薛应雄陷沉默之中。

    他知，金陵李家之人本就定为“余孽”，若真追查起来，谁也逃不掉，这些年来他早已将仇恨藏于心中，不肯轻于表，若是放走李知礼，将来事败，他也会暴于风险之中。

    不过，他依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