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这话，”范将军摇，“怕是已忘了如何教儿忌讳。”“讳君，讳父，不讳死。”范公问，“你苏伯伯的信还在么？给为父念一念。”范将军船舱找了片刻，拿着封信来，念：“范兄，素闻广南荔枝颇，此去真享福，慕拜。偏怪走跑一千里，路遥，跌足！余已买定草鞋一百双，君可先与广南绣娘学些针线，再见之时，先纳一百个鞋底来补贴……”梁陈不禁腹诽：“姓苏的怎么都那么喜满嘴淡话……”不过他记得，这姓苏的，是跟范公是至好友的，此时也正在被放途中，这两位实在是一对令人抹泪的难兄难弟。中间都是些真心的叮嘱，范公听着听着，便偏笑了，说是“再见”，其实何曾会有再见之时。范将军念罢，见他一直不语，便问：“父亲，您在想什么？”范公：“民间常说，人死为鬼，执念愈，越容易盘桓不去。我在想，这把老骨，若魂不散地终日缠着这江山，又不知要惹多少人烦了。”范将军取一壶温好的甜酒，范公枯得犹如老树的手指掐住了瘦酒壶，没有喝。他望着黑如夜啼之乌的旷野，低声说：“边我也守过几年，不知腊月苦寒，将士们冬衣可足？”像自言自语，也像对堂质问。可这里只有无边的大风与冷寂的黑夜，再多的回应，只是如泣如诉的箫歌。那是范将军静静的。多少人无以话答，只能歌当哭，或以歌代悲。“江北大，赈灾的官兵可到了地方？淹得不成样的田里，还有饿殍吗？百姓还在易而么？”老人又咳了起来，他弯着腰，一滴滴血泪一般漾在了冷之又冷的湖面上。“朝堂之上，还几分黑？还几分白？”若是他心中有一把万古刀，能够斩尽一切小人之心，将山河收拾成真正的海晏河清之相，即使化为血，也必将万死不辞。可一朝为臣，又如何扭破信念，掉犯上？不遇圣主，就好比啼血而，从错误的血路爬了来，痛恨地对这光明又暗的世界发一尖声痛哭。此后人生，打碎牙齿和血吞。

    “咳咳……书、书生无用！书生……咳咳……无用……”他中念了一会儿，剧烈的咳嗽截断了叹息，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混浊中已是了，涣散。范将军丢了箫，上前扶着，觉得手中的这一把因为衰朽而十分瘦弱的躯，犹如风中之烛一般急速地抖动着。“离……离广南还有多少里？”范公吃力地问。还有八十里。“向……向……陛告罪，”渐渐沙般的星落到范公手中，他手里突然着了一页书，往上一折，他的声音拖的太，难以为续，“罪臣未能抵，有……有愧……”有愧于心。不辱使命。梁陈掌心光芒一闪，汹涌的海大浪却骤然被一只手了回去，他眉微皱，扭。明韫冰没有看他，静静地凝视那摇晃的乌篷船，像一个没有绪的假人一样，那侧脸愈发冷如寒夜，动了动嘴，：“密折。”常人临死前，密折会自动脱，随神魂散去。但不知为何，范公上的密折竟像有了实，被失态嚎哭的范将军一碰，就跟打碎的玻璃瓶似的，顷刻坠落――梁陈猛然意识到那不是密折――或者说是，但最初用的安符，是朴兰亭！――它为文曲星的一页纸，自然也可以当密折用。那东西一跌落，便焕发光，瞬间四周照得犹如白昼，那船与河骤然被吞没。白光里范公的一生回灯似的走了一遍，密折――朴兰亭从里面挑了几缕纯粹如晶的书魂，妥善地存在了字句之中。梁陈已经从剧烈的心绪波动里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鬼帝“施恩”般的手甩开了。抬看着朴兰亭的运作，心想：“该不会那一大堆书魂，都是这么‘偷’来的吧？”明韫冰手中成空，目光从他的指尖到脸上，惊鸿一飞快，但最终没有声。地上逐渐浮现了一列一列的正楷字，端正无比，似摊开的书卷，梁陈低看去――正是范公的手迹――铺陈如画，绵延如海，一路展了开来，伸向光前程。有新景破白光，这偌大的书卷随即把两人放了去，前一闪，又是一幕。大街上人来人往，看那百姓的服饰，已经离今很远，约有三百年光景。而范公约是一百年前的人――看来朴兰亭这一段记忆，是从后往前推的。它这么些年，大概一直在人群中，藏在密折里偷偷收集这些心血似的书魂。这街这巷，分明是陌路当年。但梁陈一见，就觉得异常地熟，像是每一个晤面的人都曾是名为故乡的一幅画中的烈用。是以无论经年此去，都难以忘却。“降真！！”大街上突然有人叫破朦胧，那原先隔着若有若无距离似的一层幻境似的觉蓦然消失，世界将他们抱了怀，浸两心的喧嚣。梁陈与明韫冰同时看去，只见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形应声从暗巷里跑了来，姿势犹如刚偷完，两只瘦如爪的脚吊在烂布里陀螺般狂转，后一大队追兵，转把一条街的人都转了大半，沿路燃一挂此起彼伏的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