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外面光亮遮挡完全，季鸣眨了眨，手背掀起睫蹭过的轻。

    “嗯，把我放那儿吧。”

    浴室里汽缭绕，白雾混空气，笼得人前飘渺，发白。纹波动，打在赤的躯上带起柔绵的。季鸣躺在浴缸里，目光虚定天板，雾气的遮挡让人看不真切。

    －小季，懂事。

    这应该是从自己记事起董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那第二常的是什么。

    想到答案，季鸣没忍住笑。

    －如果小临还活着是不是会的更好。

    往往这句话后面还会伴随着女人的哭声，无休止的哭声。

    那时候才八岁？他记不清了。

    那个年纪对于认知的来源无非是课本和老师。课本说“人伤心就会泪，”老师说“哭泣代表一个人不开心，如果谁欺负了别人，别人就会到不开心。”

    董琳了泪，他的妈妈在哭泣，是到不开心了……但八岁的季鸣不懂，他只是想要给分享母亲自己大赛拿奖的喜讯。这不是一个好事吗？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伤心。

    这是八岁的小季想不通的难题，20岁的季鸣宁愿自己想不通的答案。

    那个从自己生起就没见过，活在董琳亲戚中的“哥哥”，是这个家经常响起哭声的源。比起兄弟间的手足，季鸣自私又笃定地认为，对于“哥哥”，他的讨厌更多。

    “哥哥”带走了母亲余留的全，和自己原本的人生。是从几岁开始的，季鸣离自己喜的东西越来越远，董琳将它们全都锁起，束之阁，然后将其他陌生的东西推到他前。底明明没有笑意，却笑着对他说。“我知小季一定能的更好。”

    嗡。

    瓷面上的珠轻颤。季鸣了把手，开，兀然弹数条消息。

    留文力发来张他和那位“女人”亲吻的照片，然后字——他妈看到没，那个什么林早就是过客了；他在英国认识的游戏合作伙伴发来最新的角建模——你看看行不行，我还是觉得动作不够畅；然后就是被他屏蔽掉的董琳漫天哭诉，酒之友的组局邀约，还有联系人上刚冒的红。

    不断叠加数字的对话框很快消失在屏幕里，季鸣看着最新的好友申请，挑眉。

    －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不用他等太久，上面很快浮现“对方正在输中……”的字样。

    －我就想和你睡，你当我犯贱也行，真的，你跟我睡一次你就知我活有多好了，我有检证明，你也行。

    季鸣有想笑，这个温元总是能忽略他的话，一个人自导自演地推完整戏。

    他对发来的图片上的桃和已经泛滥成灾的没兴趣，手在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着。终于，想到什么，他起，裹件浴袍，拭着上的珠，手一动，了对方的朋友圈。

    翻阅几后，季鸣确定他和温元的共友不多，就算对方闹起来也无法给他的圈造成不良影响。准备删掉时，视线毫无预警地落上屏幕一角。

    一条温元上个月发的日常。

    背景没什么特别，普通的档理发店，灯光通明，环境优良，尽温元的粉几乎占据全屏幕，但季鸣还是通过对方的一角，捕捉到了些意外的东西。

    指腹划到右上角，盖住半晌，才小幅度挲起来。

    季鸣对自己一就能认对方这件事到惊讶。

    那张只占据了一小块屏幕的半张脸，乍一看容易错认成短发女孩。手上的动作被粉盖住，但的眉专注，睫垂，印一小片影。

    霖，扬。那个把他捡回家，和自己牵手亲吻上床了个遍的霖扬。

    季鸣眯起，挲的动作停。

    这不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对方。

    当初醒来看到手腕上的淤青，他震惊，问站在床一脸疲倦的董琳为什么绑着自己，却听到对方答非所问地说“你还闹不闹了？”什么闹不闹的……安眠药的劲还没过去，不等他问明白又迷迷蒙蒙地睡了一午。

    直到过去将近一周，他才在康复师的帮助，慢慢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很震惊，也很复杂。那之后他为了防止董琳多疑，主动提给那个男人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后面随着生活节奏的恢复，他便国，继续先前落的学业。

    国后的第三个月，雨天，敦极少大雨，多得是细密的雨丝，绵又，不知不觉沾透外，季鸣沉气，鼻腔带着挥之不去的雨腥味。手机响了，他掏，是一个圈好友发来的照片。

    背景脏，他不太笃定地猜是上城的东巷。杂的电线杆将天空割成几块，连成排的矮楼将画面灰扑扑地填满，巷尽有个穿着背心，风钻背心起一个大鼓包，手里领着两袋垃圾。

    白，瘦，短发。

    季鸣不解，回了个“？”

    对方很快回复。

    －听说是把你带回家的男人，阿鸣你还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但也没好奇过。季鸣知自己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基本人尽皆知，不过这段时间除去董琳和亲戚，这是第一个问到自己上的认。

    他又盯着照片里的背影看了会儿，目光落上那件白背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要拿铁好了，要撑伞，又要拿手机，没地儿，于是他收起还没回复的手机，抻了抻夹克外，复又钻雨里。

    发丝撑不住的珠凝结，滴落，落在屏幕，很快被他的手指一小片。季鸣丢掉手机，莫名奇妙地捻了两，指尖的，让他想起了敦的那场雨。

    夜两，卧室灯光通明。季鸣躺在床上又辗转了个，依旧没被睡意席卷，很奇怪，失眠奇怪，他接来的举动也奇怪。

    －发廊名字。

    很快收到回复，是条语音，不知温元是故意还是诚心的，特定发了条带，背景啪嗒声响亮的回他。

    “朗，朗设计…………慢！”

    上城一连了七天雨，日的被凉雨熄灭大半，但雨天的空气比晴天还要闷人，呼间鼻腔斥满黏。

    “扬扬，我先走啦，你回去的时候路上慢。”

    刚拖净的地面又多渍，走到门又折回来拿伞的尤闲，吐着朝他眨。

    “……抱歉。”

    霖扬依旧低着，弯腰又推了拖把，将那块渍净。

    “没事，反正接来三天我都没有夜班了。”

    “草！”尤闲反应过来笑骂了句，也不回地走了。

    叮——

    空调缓缓关起，收起最后一缕凉风。周遭陷沉寂，只有外面的雨滴垂落声，隔着一玻璃门，听上去闷又沉。

    霖扬把手机帆布包，临走前又瞥到李朗没来得及收走的假人。

    看上去怪吓人的……

    他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收柜。

    雨声忽然清晰起来，密集的落声争先恐后地挤店，将沉寂挤走。霖扬站起，鬓角的发被门外的凉风带起，他拍拍手。

    “尤闲你这趟该不会是忘了手机吧。”

    “……”

    没有回应，雨声依旧清晰。

    地板上的人影转动，灯光依旧是虚虚的一团。目光顺着滴落在地面的雨慢慢上爬，鞋，颜一圈的西装脚，透明的灰雨伞，往上是正襟系在前的领带，往上……再往上……

    雨腥味忽然没有了刚开始的重，雨声好像又变得飘渺起来。

    所有声音碰撞在间，撞得稀碎，耳廓响起尖，细，线状的低鸣。地面上不属于霖扬的影又了一步，他意识动作吞了。

    低鸣消失，声音，握力，听觉，全都慢慢归回原位。

    “阿季？”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似麻帛的撕裂，看到男人一瞬间的怔愣，然后，蹙起眉。

    霖扬幻想过无数次和阿季重逢的场景。

    夏夜天电影场的偶然一，黄秋咖啡厅的窗角遇见，再或者某次的团队外，某晚回家的不经意肩。

    叠到云端的幻想，甚至连同“本没有重逢”的可能也考虑在其中。

    可真正到这一刻，脑海中演绎的镇定一瞬间烟消云散。

    手很抖，握太过窒息，松开又太过飘然。明明没有淋雨，但心脏连着四肢躯全都一片。

    对面人拧起的眉仍没有放，伞朝，地板上一小片积，映着吊，闪啊闪，霖扬咬住嘴。

    “阿季，是你吗。”

    他看不完全季鸣，店里现在只吊着那一盏，不暗，但无法照亮全的廓。风一，他又开始张。季鸣的默不作声，让惶恐不安扩大蔓延。

    或许，只是偶然遇见，朗设计最近来了不少新的网红小明星；或许，自己认错了人，尽那眉被他无声地描摹过无数遍；又或许，一年没见，季鸣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霖扬希望自己没有猜中任何一。

    但还是呼。

    “客人，已经休息了，您，可以明天早上九再来……”声音越说越低，目光越偏越斜，直到地上的两团影凑成一团，他才抬，晃黑沉沉的底。

    “霖扬。”季鸣垂眸，底看不绪，“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

    还记得自己。

    阿季还记得自己！

    雀跃的欣喜耐不住地倾泻而，梦中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现在应该走上前抱住前人，地拥抱住，手腕痛了，红了都没关系。

    但现实红得不是手腕，是被指甲嵌的掌心。霖扬定在原地，看那张他抚过，亲过无数次的开合。

    “但我叫季鸣。”季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一连落快一周的夏雨，街被暴雨洗刷翻新，天空寻不见过往几日的沉，夕红透半边天，炽又暧昧。

    即使这样的大好晴天，也冲不破墓园黑压压的沉寂。

    “啪——”

    董琳手疼不疼季鸣不知，但半边脸麻疼兀然扩散开。脸被扇偏过去，他索整个转，和灰白墓碑那张五岁孩童对视起来。

    “哥，对不起。”在歉，但语气里哪有什么歉意，董琳也听，估计是被他气极了，再开带着哭腔。

    “季鸣你懂不懂知恩图报，你对你哥什么态度！”

    “……”

    气，吐气。

    再，再吐。

    再……

    “我他妈该什么态度！”

    季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吼是什么时候了，猛然扩大又缩的觉疼又，角鼓动，呼糟糟。

    “妈，你告诉我，我该对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对我好过的五岁小孩什么态度！”

    “你……”

    季鸣觉得如果不是后面的那树，董琳应该已经被自己气在地了。

    “这是你哥，你享受的优越生活，家人关心如果不是……”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哭泣，母亲没说完的话，他知是什么。

    树荫的动静不小，震走檐的一排黑乌鸦。

    季鸣忽然笑了，看看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五岁小孩，又看看气急败坏的董琳，他才发现自己两个都没拥有过，无论是笑容满面的照片，还是董琳足以表现至此的关系，他全都没有过。

    他有什么呢。

    “妈，你糊涂了，季临应该谢我才对。”

    他有董琳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病态控制，有亲戚辈中甩不掉的审视比较，有张不错的脸，不错的家境，最后两样让他不至于连纸醉金迷的快乐都会不到。

    “季临他应该谢我，不然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了，他只待了5年，而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多年了。”

    他走上前，把董琳从树上扶起，又蹲去跟鞋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