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阔步朝榻边去，十余步的功夫也就到了。将人侧靠着轻放到引枕后，他转去柜上取伤药，拨亮灯盏后，顺势就坐到了她旁。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犹疑，赵姝反应过来，忙举了三手指到自己耳边，问他：“我举了几指？”“三。”嬴无疾用浅碧的眸静静地望着她，近细观之，面上那两疤若裂痕割破绢帛，灼的他心发。她又加了指，往后伸远了，继续问：“那现在呢？也能看见？”被她面上神采所慑，他仍旧答了。这比预期的速度要快，赵姝禁不住慨然笑了笑，想要再确认一，遂勉力扳过肩把四指朝脑袋后远远抻去，希冀追问：“这样远呢……嘶！”不慎牵了后背才结了疤的，她嘶了声不稳半仰着就朝床栏边磕去。在撞疼伤前，胳膊被人握上，嬴无疾凑近了，浑散药草气。他伸另一只手，将她圆了许多的小脸托起，拇指蜿蜒着轻抚过那横贯鼻梁的浅红疤，轻：“是不是很疼？”他的瞳已恢复了大半，碧与灰杂着，也再没了昨日的无神。对上他目中灼然，赵姝怔了瞬，只觉着这双漩涡似得会吞人。可时间还未到，她不敢置信地缓缓落手掌，未及问，就得了他的答案。“我能看见了，就在刚才。”“真的吗？！”喜爬满她眉梢，目中的释然庆幸掩不住，“定是先前那游医的治法真的起了成效，怎么能治偏症的偏都是游医呢，看来要研医理，就绝不能偏居一隅！”她话音轻快，也顾不得自个儿扯到的伤，半跪起些，径直就去探查对方的睛。灯烛摇曳，忽起了阵夜风散燥闷，拂落半帐浅青的纱，雾一样映在二人侧，榻里顿时昏暗起来。陡然暗来，青纱虚影朦胧映在他俊鼻尖上，投一层黯淡浮光，却叫她心底陡然溢起来。似被着一般，她想要退开些，后腰上绕过一只有力臂膀，将她牢牢得制在怀里。“小心再碰着，让我瞧瞧伤。”他语调温柔。赵姝忽然心里发虚，因她没料到残毒第五日就解了，尚有些没有准备好以这般面目相对。况且她为贪凉，只穿了件臂的褙，胳膊被对方温掌心握着，一颗沉寂经年的心竟是不受控制地紊起来。“昨儿是最后一次换药，这伤不重，你不必在意。”她垂着脸，刻意不去挣开他，自以为将心绪掩饰得极好。

    臂间桎梏松了些，她便从他手里接过伤药，立在脚踏上，不着痕迹地在怀中收叠着布绷。她尽力让右脚看上去正常些，放轻步朝脚踏去，背着，用老僧念经的语气坦然：“还有两日的针药不能停，你早些歇着，我去照对那名楚医的治法，再补两页医札。”等另一只脚也跨了去，她才语调极快地真实念：“有了你的五十金，洛邑我也未必去了，说不准索去楚地探寻那名游医，碰碰运气也罢。”她这两句说完，想着他或许见了现她的脸，也就不再有执。心中庆幸豁达之际，隐隐绰绰地又总似浮了层灰。说不清不明的，她竟觉着前方桌案上的灯盏也孤清起来。然而，脚才一到泛着凉意的砖地，腰上一，整个人被朝后扯去，两脚倒退着重回脚踏，却是踏到了对方双脚上。后仰的势不容抑制，力却极缓和。右脚腕的碎骨使不上劲，想要用左脚撑起时，又恐全的重量去，要踩伤了人。“哎。”了声，她一pi坐倒去，叫他照膝弯一捞，恰好侧跌坐在他上。“你要走？”他顺手将她圈住，搁在女墨云似的发，醇厚音调里浮着丝不可察的颤，倒还是一贯地不留余地：“你走不了，我会六礼俱全堂堂正正地娶你，我要留你一辈。”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仿若是闲话明儿朝吃什么。赵姝凝眉，牵得侧脸疤亦扭曲了。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在脑里打了一圈稿后，自觉都不可能说动后这个疯，索拧起眉沉默来。“你知，那一天，信使从邯郸带来赵王病薨的消息，我在什么吗？”他用贴着她发蹭了蹭。“我在西蜀收封地，遭了芈氏的埋伏……”环着她光臂膀的手上移，上那圆饱满的耳垂。不厌其烦的，嬴无疾细细赘述这两年来自己的经历，一个讲一个听。烛火动两黯淡许多，见赵姝迟迟没有话，他苦笑着再次抚上她鼻间的疤：“原本这睛，治不治也都是一样，若为千秋业，看不见时，反倒心里更静。”带着重茧的粝指来来回回地在那疤上游移，饶是侧着，她依旧能觉他要钉穿自己的目光。沉许久，她仍是侧默观影，附和起来：“是这般理。家国百代、帝业千秋，譬如恩师潜研医理一世，这些才是人活着值得皓首穷究的。”顿了顿，她叹一，又补了句：“少艾易老，红颜易逝，只认一人的话，到老时，怕连他的脸都记不得了，忧怖空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