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诸葛亮见到了更加烈也更加艳的周瑜，他好像天然便是带着火焰降生，一挥手，便将周围的清波涛涛都染成赤。

    夜间的江比白日静谧许多也湍急许多，不知何落了几叶，被打着旋儿卷莫测的江底，而人的命，仿佛也可如此轻易地消失在这永不休歇的中。

    诸葛亮在观天。他在算，他在卜，他在看，看自己、也看此战中的所有人，看这未来的命运如何。

    但他看不清。

    世爻墓，元神空亡。是前路不清之卦。＊

    他有些忧心。这并不是退缩之意，毕竟若言一忧意也无，那便是行窃钟人掩耳盗铃之事，可他虽对外总显成竹在，心底也还是有些微担忧的。此战太过凶险，成是留名千古，败是国破家亡，如何不忧？

    他叹了气，慢慢收拢了衣领。却听后突然传来声音。

    “孔明先生夜夜都要观星么？”

    诸葛亮正回舱安寝，却没成想被夜游的周瑜堵了个正着。

    只松松了一件红外袍的大都督手中拎着晃的酒，颜秾丽风姿无匹，他面上已有微醺的红，微敞的大片白肌肤，甚至连微翘的都看得清，红樱似的缀在那两团新雪上。

    这画儿若不是只被他看见了，只怕又要生生掀起另一片腥风血雨来。江东的周郎艳近妖，他若开，全天的乾都会甘愿为他痴心醉神，甘愿为他燃烽取乐，甘愿为他建起万丈鹿台。

    “随意一看罢了。”诸葛亮转淡淡，“周都督怎会在此？”

    “先生谦虚。孔明之算天闻名，不知先生可看些什么来了？”

    周瑜没回他，想来是到江边饮酒赏月迎风吧，或只是不想让人得知他夜半的所思所想罢了。

    同是坤，相比直接掌军又以妖为艳的周瑜，诸葛亮守礼得多，自然看不周瑜此时想何事。

    “并未。夜天凉，若无事，都督还是尽早休息为好。”诸葛亮摇摇，这卦模糊不清，想来是天也不知命会如何，不过命也运也，本就是虚无缥缈之，人向来只能尽力而为罢了。若他真有神机妙算能看尽来事，那很多事本不必发生。

    “哦。”周瑜应声，却没有离开，反而站在船尾望向远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诸葛亮看不透，也就不去理会，径直往自己舱走去。

    “先生且等等。”

    周瑜看了会儿天上的月，在诸葛亮走过时又忽然叫住他，转将手中的酒坛放在一旁的栏杆上，走到诸葛亮跟前，递给他一杯酒，笑：“瑜能否请先生饮这一杯酒呢？”

    他里无辜又清白，好似军中战时不能饮酒的规定不存在一般。

    诸葛亮皱眉，却也伸手接了，喝了一，是江东的罗浮，清冽甜味隐着不易察觉的烈与醇。

    “都督不必如此，唤我孔明便可。”

    “好，”周瑜笑着答应，可一秒他就靠了过来，灼气息杂着酒气在诸葛亮耳边，还有隐约的桃香，“那……孔明在担忧什么呢？”

    诸葛亮僵直一瞬。有些事他不该和周瑜讲，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有一天会走到对立面。

    但许是黑的夜掩了面孔，许是迫近的大军已临天险，许是……许是他只是对周瑜放了戒心，在这个夜晚短暂地化开万事在握的冰冷外壳。他知周瑜看了他的心思，于是有些急切的，他想知这个以坤之掌军、乾走后立刻扶持幼主稳固江东，将才与智慧和与两任主公纠缠的艳名一样远播，好像永远当机立断永远料事如神永远胜券在握的人怎么想。诸葛亮闭了闭，半晌才问：“都督就未曾忧过，若败，该当如何吗？”

    “孔明担忧的原是此事？”周瑜瞥了他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答，“忧过，怎么不忧？曹贼来时言他有八十万大军，浩浩顺江而，那时满朝皆言开门迎敌，我立于朝上，说‘自送死耳’，然后所有人都在看我，看我如何能放此狂言保住江东。”

    “此战若败，仲谋如何，我又如何，图谋天的大业又如何？这江东我一力扛着，这些我难没想过？但忧又如何，不忧又如何？战前最忌军心不稳，若连我都无法笃定，那么手将士又如何信我真能力保江东？且此忧实微，不足以让我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想来若真忧虑至如此地步，当初何不顺应众意投降便罢？若我要降，无人可阻我将江东拱手让人。”

    周瑜笑得张扬又明烈，他是夜间燃在江上的那一朵烈焰，足以燃尽这世界他看不惯的一切。

    诸葛亮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也饮尽了杯中的酒。

    “都督心泰然。”

    周瑜挑挑眉，算是接了他的称赞，又笑：“你既许我称你孔明，为何又自作矜持只肯呼我都督？”

    “……公瑾。”

    “你不信我？”

    “公瑾倒是有成竹。若是此战不胜，也不知铜雀台的风有没有江东养人？”诸葛亮的忧虑莫名减了许多，便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