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县许氏是很大的一个宗族，散布在栗县各个地方，算不得豪富，也没有田连阡陌，低调守礼，贯彻了耕读传家的祖训，了不少秀才举人，因这，族也算是当地的一大乡贤。许晴初的家不过是许氏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农家，土地大半租给了佃农，自家也打理着一分，如同所有的农人一样，勤劳质朴踏实肯g，日也算是蒸蒸日上。许晴初儿时过得无忧无虑，放割草，追逐打闹，再就是上学堂。她天生就是一个聪明的脑袋，在学堂里的度一日千里。着许氏族学的老举人极喜她，带着几个先生单给她开小灶，因材施教。明年她就该去应童试了，若是一切顺利，她会一路应考上去，打破许氏当世没有士朝官的困扰。

    但是一切在十二岁的时候戛然而止。那一年的雨特别大特别凶，怎么也停不了。农人之家靠天吃饭，看着这一季的收成落空，大人们在檐望着连绵不断的雨发愁。小儿是不会在意这些事的，她们只关心着雨无法去玩耍。许晴初趴在榻边就着烛光看书，她的小妹妹拉她袖，要她陪自己玩，许晴初架不住她磨，翻起来陪她玩斗草，其他妹几个也凑过来一同玩，逗得小儿咯咯笑。

    夜了，都睡了，如同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然后许晴初就记不清了，她记不清是什么时间开始的喧闹，记不清阿娘跟她说了什么，记不清铺天盖地的是从哪里来的，记不清什么时候松开的大的手，记不清洪滔天之中她是怎样的挣扎，也记不清她到底是怎么活来的。或许是运气好抱住了一块浮木，又或许是幸运地挂在了一树杈上，总之，当大退去，家园毁于一旦，许晴初坐在泥泞的田垄之上，如同失了魂，怔愣呆滞。

    有人捡到了她。前的这个nv人自灾后的田地里一路走过来，袍角沾了泥，有些狼狈，可衣料里仍能看富庶的底。许晴初认得她，上个月她在族家里见过她。听说是个什么远亲，族特意带着许晴初这个小神童去给人家显摆，她也很是客气，考校一番后送了她一枚玉佩温声勉励。

    那人蹲来，与她齐平，轻声细语地问：“你叫……晴初？对不对？”

    许晴初转了转混沌的眸，渐渐找回了神智：“……我认得你。”

    “认得就好，认得就好。我叫许岳遥，我纵山许氏与你栗县许氏祖上也算是一家……我先带你回去，好吗……”许岳遥抱住了她。

    许晴初无知无觉，她轻声问：“您知我的家人在哪里吗？”

    “我不知。”许岳遥抱住她的手收了一些。

    许岳遥是来救灾的，暴雨连连，冲垮了丰江堤坝，江崩腾而，栗县首当其冲，瞬间倾覆。她上月来时，此地还是民和年丰，许氏族与她一见如故，甚至在考虑连宗之事。而一月后再来，便什么都没有了。老族的遗骨还是她帮着收敛的。整个栗县si伤惨重，尸横遍野，剩的人也没了粮，更不要说大灾之后的大疫了。就算是这样，丰州上官吏竟还想着瞒！丰州几位主官归属不同阵营，支持不同的皇，本就矛盾频频，现更是吵作一团，互相推诿，竟没一个想到受灾的十几个县还需要赈济。

    许岳遥是商人，却也不止是商人。许氏的粮草、药材、布匹从四面八方向丰州而来，她要扮演一个奇货可居、坐地起价的商贾，这些资一分要用于与地方官博弈，一分用于从富手中低价收买田地与商铺，剩余的一小分才用于救济灾民，但这已是雪中送炭了。

    许晴初用了一些时日接受家破人亡的结果，她没有哭闹，只是沉默。许岳遥把她带在边，带着她去施粥散药，带着她去看人们重建家园，也带着她去听活来的人为家人收敛遗骨时的哀泣。许岳遥的学生不解，她问：“晴初还小，带她看这些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许岳遥说：“真正残忍的是天命啊。她生来早慧，与其让她自己胡思想，不如引她直面一切。”

    她们替晴初找到了离去的家人，替晴初安葬了他们。风扬起烧化的纸钱灰烬，飘飘摇摇，像是一场大雪。晴初伸一只手去接那落灰，却什么也没抓到。她抬向许岳遥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该怪谁怨谁呢？”

    许岳遥哑然。她牵着许晴初，低正视她清澈的眸：“你愿意我的学生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