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云忽忧忽怒，这会儿又怀不尽，说，“只有你心里还想着我。”

    程盼娣，“爹爹，女儿懂，女儿都懂。”她引着父亲的一手，抚摸他尚还不怎么显怀的小腹，低声，“一朝怀胎，旁人里，便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任你平日怎样温顺敦纯，也都只想着你能生个甚么东西，再也没有人多关心一句，多问一句，你吃得好不好？孩闹不闹？心里闷不闷？”

    她说到一半，心里难过，哽咽连声。程青云听在耳中，想到自己这几月的遭遇，只觉得句句都说在心坎上，浑然忘却了，他不久前还斥骂女：丈夫死了，连他遗的孩都坐不住，竟教人遣回娘门，委实贻笑大方。他鼻酸楚不已，得他潸然泪，与女儿抱痛哭：

    “爹的乖女呀——！”

    程青云说起前事，“贱妾茕茕”云云，自然掠过不提，饶是如此，仍听得祈霖双目圆睁，不能相信，甚至想要上手摸摸爹爹的肚。程青云恼羞成怒，啪啪两尺，重重地在了儿的上，叱，“动甚么，你给我安生！”

    祈霖哀嚎两声，忍不住又问，“后面怎样，后面怎样？”

    程青云，“记不得了！”

    祈霖扯着父亲的袖，撒，“爹爹讲嘛，讲嘛讲嘛！”

    程青云叹一声，“确实记不得了，只是多亏了你大，那时我白天上衙，总担心被人瞧端倪，许多事务积在夜里。盼儿劝我早睡，我就说，人家苦主还等着判来的状呐。她接过笔杆，照着我的批复添了两个字，竟能和我的字迹一模一样。我虽然不知她是甚么时候学的，但我……之后，神不济，她确实帮了我的大忙。”

    货比货该扔，儿比儿该打。程青云忆起女之才，又想到自己悉心教导的儿，饶是他一腔慈父心，也忍不住想揍人了。祈霖看见父亲脸不对，急忙接着问，“爹爹，那你是怎么生我的呀？”

    一把辛酸泪，说来话又。

    原来程青云本是怀，直到最后，也并不十分明显。再加上官服宽大，衙前众人，都只当县太爷是与妻吵架之后，心忧闷，所以吃胖了。

    程青云发动的时辰不错，恰好赶上沐休，又在午后，刚吃完饭，他甚至还有力气，被女儿搀扶着，自己走产房。他抚着肚腹，只觉得自以，膝盖以上，无一不疼，那痛楚，真好比银针戳指甲盖，小脚趾踢上桌，是一无法忍受的阵痛。

    的细节，程青云绝不愿意再去细想，只记得他从午后疼到夜，等儿生来，立即就脱力昏迷过去。再醒转时，天边已朦朦的亮了，而他上汗已，肋奇痛无比。程盼娣听见动静，来说：

    “肋裂开，小衙跑来啦，恭喜爹爹，添了个弟弟。”

    程青云虚弱，“快，快抱来我瞧瞧！”

    程喜男依言抱来个小小的襁褓。程青云把儿抱在怀中，只觉得这皱、红彤彤的婴儿，真是天最俊秀可的孩。他泪盈眶，喜极而泣，“乖儿，乖儿啊！”因想到今旱，又，“就叫祈霖罢，祈甘霖，也是爹的麒麟儿！你们看他的睛，多像我！”

    刚生来的婴孩，哪有会睁的。程喜男一言不发地把祈霖抱了去，程青云激动劲儿过了，低一看，险没吓，惊恐地，“肚！怎么肚还大着！”

    程盼娣温声安抚，“问过大夫了，原来儿虽然跑来了，胎盘却跑不来，还留在肚里，得再喝两副药，把它化去才是。”

    程青云了，算是信了，这时背上才慢慢地沁一层冷汗。他呆呆地倚在床坐了一会儿，又，“你娘呢？她怎么不来看我？”

    程盼娣踌躇须臾，为难地，“娘，娘还在外公家，她，她心里不兴，不愿意回来……”

    “你说甚么！”程青云顿时大怒，“我儿都给她生了，她想要抛弃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连连捶床，好像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一个鲤鱼打，就想冲门外，找负心人算账！

    却被一把住了双。

    “爹，坐月呢，不能床！”

    程青云两向上一，终于又在枕上了过去。

    程青云说话之间，祈霖偷偷摸摸地，又把穿了起来。若是平常，他挨完打，不仅会嫌袴磨蹭伤，不想再穿，还会闹着程青云给他上药伤。可今天程青云提及往事，屡屡说到姊，祈霖锐地觉得，他再要闹，很可能适得其反。

    祈霖想起，他小的时候，程青云唯一一次发火揍他，就是他与小幺吵架，他学着同窗里那起没的，说了两句璋瓦之别，姊姊嫁去，也是给别人家生孩之类的话，给程青云听见，剥了小衣揍得他嚎啕大哭，满都是掌印，还被摁着给六姊歉，才放过了他。

    自那以后，他就不太敢去招惹他的们了。

    程青云陷回忆之中，也没理他的小动作。祈霖想了想，顺着爹爹的话问：

    “那为甚么，我这么大，都没见过大和二呀？”

    程青云，“我……有了你，后来你娘回来，京中发诏令，遴选识字的妇人女为臣，她们就考到中去了。年前送来家信，盼儿如今是皇后殿边的正六品司言女官。唉，爹爹守着清县过了半辈，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膝女的官位，竟会比我自己更加光辉显耀。”

    程青云并不知，十年前的那一夜，他昏迷之后，不久，就起了雨来。

    程盼娣直跪在床边，底红丝密布，屋，烛火昏昏摇曳，把她的影拉得的，投在闭的窗旁边，一晃，再一晃。

    骤雨淋淋，打在的瓦上，响得像雷声一样。

    她地握着一柄剪刀。

    “。”

    程盼娣悚然一惊。

    另一黑影打在了窗上。

    “。”

    程喜男又叫了一声。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瓷勺碰在碗上，撞细碎的轻响。程盼娣浑簌簌地抖，睁睁地看着妹妹走到床边。程青云和衣躺在床上，肚地着，程喜男上前俯，拿瓷勺撬开了父亲的齿关，将熬好的药一滴不落地了去。

    程盼娣颤着声音，“你都知。”

    程喜男，“不止我知，几个妹妹，或多或少，心里都是有数的，不然这十个月来，也不能骗得他笃信无疑。放心，难我们愿意见他把娘休了么，你瞒不瞒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看着手里的空碗，过了一会儿，又添，“娘在外公家生了，是个弟弟。”

    程盼娣，“好……好。”

    程喜男陪着姊跪在床边，她问，“先前那个郎中怎么样了？”

    程盼娣，“陈大夫他们，都只觉得我不过是要吓吓爹，他们看我哭得可怜，也就答应了，顺便演上一演，其实却不知首尾。正经给我开’大肚方’，后来陪我说有喜的那个老郎中，已经离开县城了。”

    程喜男又问，“娘那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