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川忽然驻足仰，不像在老家的星漫天，城市的天空，只有依稀几粒缀其中。

    章途合着他的速度问：“还好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又提起刚才的女士：“我发现，你总是能遇上些好人。”

    这话明显把章途自己也给夸去了，是为松泛气氛所用，江宁川却从中领悟到了不一样的言外之意，慌地低声解释：“她真的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因为小满手脏了，我想让她帮忙带小满去洗一手……我们之前不认识的。”

    章途奇怪地望了他一：“是，我知。你从一开始就说过了。”

    江宁川用更轻的声音说：“我也没和别人有过关系。”

    他看向章途的神里带着些不自觉的希冀。

    章途轻笑：“起码孩还喊你爸爸。”

    于是这希冀迅速湮灭，江宁川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途想说我当然知你不是这个意思，可你跟别人有没有关系，与我何？

    他只不过是念在往日对方对他多有照顾，想帮对方一把罢了，等人康复就两清……其余的事，他并没有那么在乎。

    宿舍一早就收拾过，医院的员工宿舍楼是新盖的，装修得不错，床铺也不再是大学里的上铺铁架床，活动比较方便。

    章途领着江宁川到门，拿钥匙开门，走去后发现人没跟上，回过便看见对方怔怔站在门，十分局促的模样。

    “怎么不来？”

    “是不是太打扰你……”

    看到对方都到这会儿了还在纠结这些问题，章途不禁失笑：“你要睡大街我也不拦你，但是，小满难也要跟着你睡吗？来吧。”

    屋布置很简洁，桌柜靠墙，窗临街，可以看到车龙的街景，两张床中间有一张像病房一般间隔隐私的帘可以随时拉起。房间右边敞着一扇小门，去是独立卫生间。

    安顿好小满睡觉，江宁川走到窗边，拉了拉章途的袖，低声问：“我们住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可以，原先跟我住的那个人结婚搬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别太吵就行，没人会来问。”他手指颤了颤，想去拿兜里的那盒烟，忽然想起房里有个正熟睡的小孩，遂作罢。

    说起来，大分人都是在知青岁月里学会的烟，他却是在大学快毕业那会儿才学会，那一年里寄给江宁川的信件不见回音，加之学业与生活的压力，在久的等待的焦虑里，他终于学会了如何通过燃烧的尼古丁来获取片刻轻松。

    窗开了一条，夜的风源源不断地来，拂动章途额前微的发丝，他两盯着外的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江宁川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有神。

    好久——他好久都没这么看过对方的面孔了。五年的时间，章途的五官褪去了队时的青涩，落得更加成熟利落，面上没什么表的时候，总萦绕着生人勿近的疏远。

    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呢？江宁川痴痴伸手，却被章途避开。

    手臂僵在半空中，也不是退也不是，章途将对方的那只手去，把窗关，隔绝掉街上的风声与车辆驶过的声音。他离开窗边，声音听起来古井无波：“收拾完早些睡吧，明天带你去挂号。”

    行动间无比自然，好像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江宁川站在原地，用力抿着嘴，肩膀垂，整个人都隐隐有些发抖。

    他一路上想了许多歉的话，可是临了才发现章途本就不想听。也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歉就一定会被接受？就算说无数遍“对不起”，只要章途一个轻飘飘的神递过来，他就知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可他们又偏偏离得那么近——

    要么是此生不见，要么是看得见却没立场去碰。

    章途是懂得怎么去惩罚一个人的。

    室已经熄了灯，隔着帘布，江宁川半分睡意也无，满心满都是想掀开这张薄薄的帘，去看看章途。

    他睡着了吗？隔除了匀称的呼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如果他睡着了，那我偷偷去看上一，没事的吧？

    江宁川试图移动了一，上就被追逐源的小满贴了过来。

    女儿还在边，他就是真想什么，也得先冷静来再说。

    兴许是知边有章途在的缘故，江宁川这一夜睡得格外沉。途的影。

    他的心忽然狂不止，勉维持着最后的镇定问：“小满，早饭是哪里来的？”

    “章叔叔买回来的。”小满指了指桌上另一个袋，“这份是留给爸爸的。”

    “章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他去哪里了？”

    “他说他去上班啦，要中午才能回来，要我不要跑，等你醒来。”小满慢慢把章途待的话语讲清白，江宁川听完，心脏急躁的动终于得到了缓解。

    幸好……章途还会回来。刚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再次被抛了。

    吃过早饭，江宁川本想去寻章途，可拖着一条走在楼里，太过扎，只走了一段，便立刻灰溜溜回到了房间。他有不太适应别人的注视，即便知其中没有恶意，但充满惊奇之意的神本就能说明一态度，而这态度是最让他无所适从的。

    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自己又是残病之躯，正如不会凫的人忽然掉一片域时会意识想要抓手中唯一一块浮木，他对章途的依赖程度也就更了，一听到有脚步声就去门探看一，发现不是章途便失落地回来。

    相比之，女儿小满都显得要稳重不少，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抚父亲：“爸爸你别着急，章叔叔说了他中午会回来的，等一等就好了。”

    中午时分，宿舍楼的人渐渐多起来，都是回来午休的。江宁川竖起耳朵听，在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中准分辨了章途的步伐，不疾不徐，稳健有力。脚步声在门停住，一秒，门被一力从外往推开，章途单手端着两份盒饭站在门：“中午好啊。”

    江宁川急忙站起，因为只有单脚使力，还趔趄了一：“中、中午好。”

    小满也跟着大声喊：“章叔叔中午好——”

    章途弯弯，从饭盒底薄薄的两本书，是他刚从儿科顺来的儿童画册：“小满，午我带你爸爸去看病，你就在房间里看书好不好？晚上叔叔带你去吃饭。”

    小满看了看书，又去留意父亲同不同意自己拿，看到江宁川微不可察的，于是兴采烈地接过画册：“谢谢叔叔。”

    “午再看，来，先吃饭。”

    盒饭是在堂买的，章途坐在一侧看江宁川父女俩开餐，问：“上午去外面看过吗？”

    帮女儿拆筷的手停住，江宁川犹犹豫豫地瞟了一自己的，这个动作自然被章途捕捉到了底，于是他没给对方回答的机会，自己填补了刚刚的失言：“等你好了，就带你们去逛逛。”

    “晚上赵知蔓他们约我们吃饭，所以去外面吃，可以吗？”

    江宁川讷讷，表示自己听凭章途安排。

    等午医生上班，哄着小丫在房里自己玩，章途才带着江宁川去看。

    路上无话，可这样单独和章途相的时间又不多，江宁川实在想抓住，便努力地没话找话：“你今早几起来的？”

    章途笑了一声：“六半左右。我去买了早餐回来，小满也醒了，看你睡眠质量好，就没喊你。”

    “我以前不这样的，是因为有你在……”看到章途眉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这本来就是实话实说呀，他有些慌，又觉到一委屈，“我又惹你不兴了。”

    “宁川。”章途沉着声音，严肃中隐隐透无奈，“我们现在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你不必把我和你行联系起来。”

    他过去是很喜听章途这么喊他的，可现在章途这么温柔地喊他的名字，却又要跟他说这么冰冷的话。

    他沉默地跟在章途后，久到章途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才开：“我不明白。”

    章途：“……”

    没意思。所谓你永远无法喊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什么意思就差写脸上了，对方非要玩自欺欺人这一，可不就是没意思吗。

    “除了我现在帮你治以及提供住外，我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不要再说一些容易导致误会的话了，请你自重。”

    章途梆梆地说最后四个字，步调加快了些，江宁川跟在他后有些吃力，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牙努力赶上，不想给对方任何一个可以丢掉自己的机会。

    有小满，有章途。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他边，他过去连梦时都不敢想的画面有朝一日能成为现实，江宁川说什么也要把握住——他不会再犯错了。

    就在这样有些怪异的氛围里，章途带着他去了骨科。

    照片，等结果，果不其然是要手术。医生推了推镜，皱眉看着手里的x光片，锐利的刀飞过来：“怎么才来？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治疗？”

    江宁川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神不自觉飘向章途，祈求帮助。

    “齐医生，他们乡都是这样，有病都自己抗，不去医院。这次也是我回去了一趟才发现的。”

    齐医生闻言叹气，把架在鼻梁上的镜取来，了两间的晴明：“你说的这些我都知，但多少人的病就是这么耽搁来的？回去准备一，给你安排过两天的手术。哦对了，章医生，昨天院里开会，好像又说了分房的事？”

    “说得再多，跟我们这帮打光的有什么关系？没有机会呀。”章途无所谓地一笑，走那张x光片，穿着白大褂，姿态潇洒。

    齐医生大笑：“我看你机会有的是，就是不知珍惜。你说人家条件那么好……”

    江宁川默默支起了耳朵。

    可惜话未说完，“咚咚”声响起，护士推开门：“齐医生，后面还有病人。”

    上班摸鱼被抓包，齐医生讪讪坐回位置，清了清嗓，朗声：“请。”

    章途后退两步：“你忙，我们先走了。”

    拿了一堆检查单来，上面的那些数字和医学名词对江宁川来说如看天书，他翻了翻，没看什么名堂来，便仔细折好，专心跟着章途的步走。

    章途忽然停在一个科室门，江宁川低想事，差撞上对方。

    “我还要上班，你能自己回去吗？想在这附近看看也行。”

    江宁川想问刚刚那个医生说的“人家”是谁，嘴嗫嚅了半天，却没有勇气问来。这就像是一场赌博，一旦章途说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一场梦就要破碎。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那我回去等你。”江宁川拖着慢慢走远，留章途待在原地，忽然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章途过去尚觉得自己是一叶孤舟时，每每听到对方这么说就有熨帖的安心。可现在想到的，却是几个月前看见小满喊江宁川爸爸的景，当时心那样滔天的诧愕至今余波未散，而江宁川说这句话时的语调之熟稔，竟然能面不改，好像他们仍是一对亲密侣一样。

    更不应该的是，刚刚他真的因为这句话恍惚了一。

    小满不在房间里。

    宿舍空无人，画册翻开在桌上，女儿却不见踪影。

    江宁川心脏的动骤然失衡，前泛起一阵黑，手心里全是汗，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太多危险的例。要是小满有个三两短，他该怎么办……

    多思无益，当的首要目的是寻人，而不是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他勉镇定住心神，再三确定过小满确实不在此后，跛着脚离开了宿舍。

    宿舍楼后就是家属区，有个小小的园，爬山虎缠绕沿廊生，形成了遮天盖日的绿荫遮蔽。园中间空一片圆形场地，安放了一些健材，傍晚常有老人来此乘凉，写完作业的孩们也常在此结伴玩耍。

    但此刻是工作日的午，该上班的在单位上班，该读书的在学校读书，家中有赋闲老人的，也嫌日晒，不愿来。

    江宁川走到这里时，终于发现了本该在房间里待着的女儿。她噎噎，正抹着泪，还打了个响亮的哭嗝。旁边一个发的姑娘蹲在她面前，手里攥了一团什么。

    他心中一，赶走到女儿边问：“小满，怎么来了？”

    小满看见他来，“哇”地一声，好不容易缓和了的哭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委委屈屈喊了声“爸爸”，揪着江宁川的衣角：“我一个人害怕……”

    到底还是个才过五岁不久的孩，这么小小一个人独自待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周围还没半个熟人，到害怕也是理之中。只是江宁川没想到她的胆这么大，敢一个人跑来。

    见女儿哭成这样上气不接气的模样，江宁川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自责地揽住女儿，一又一轻轻拍着小满的背，轻声哄：“是爸爸不对，不该把小满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次一定带上小满一起去，好不好？”

    小满听见爸爸的许诺，渐渐平复了绪。旁边的姑娘一直蹲在旁边，她手里攥着雪白的纸巾，在江宁川到来之前，一直在轻声细语地安小满，给她泪。

    小女孩找到了爸爸，她松了一气，站起来时注意到前男人行动间的不便，适时提疑问：“您是带着孩来问诊的？小孩容易跑，得多看着。这边是家属区，我带您去吧？”

    “不、不是……”

    虽然章途说借住在宿舍没问题，但毕竟是公家的地方，江宁川自觉名不正言不顺，住着还是有那么些底气不足，他又脸薄，心里一时焦急，当满心忐忑地与这个尚不知底细的姑娘把事的来龙去脉抖得一二净，好像人家就是这房的主人，说晚一秒都会被扫地门似的。

    姑娘只是好心提了这么一句话，没想到男人慌慌张张，把什么事都竹筒倒豆一脑代得净净，江宁川讲得有，她听得也，加之对方说话还带着些混的南方音，听着就更费劲了。她秀眉微蹙，还是从这一大堆叙事中抓住了重：“你说你认识的是院里的哪个医生？”

    “章、章途。”他此刻可真觉得这姑娘就是警察，自己则是被关押审讯，随时有可能被遣返回家的窜分。直到念这个名字，他慌张的心才冷静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样冒失的举动可能会给章途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其实……”想说些什么来弥补，但姑娘的睛忽地亮了起来，她没发现江宁川的提心吊胆，注意力全放在了对方刚刚说的名字上。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途哥说的那个人！他当知青那会儿认识的——对吧？”

    江宁川有儿意外，没想到前这个萍相逢的姑娘刚好认识章途，便有些谨慎地了。

    “原来就是您呀，现在是跟途哥一块儿住？那好，我今天正好是来找他还书的。咱一块儿走吧。”姑娘乐呵呵的，十分自来熟，“我之前想约他去玩，他总说没时间，又老请假，我还以为他找对象了呢。”

    听这姑娘一一个“途哥”叫得亲切，江宁川向来迟钝，可这时却警戒起来。他想起在科室里那个医生说过的话，于是很自然地将面前这个打开了话匣就滔滔不绝的姑娘与那个神秘的“人家”联系起来。

    这不怪江宁川神经过，实在是这位姑娘半遮掩的心思都没有，聊的话题全是围绕着章途展开。

    “您贵姓？”

    “啊……我姓江，三的那个江。”

    “我叫易意，姓是容易的易，名是意思的意。”易意弯弯，“您跟途哥同龄吗？那我喊您江哥好了。你们是队时认识的？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边走边聊，很快就走回了章途的宿舍，小满跑来找爸爸时关了门，幸好章途把钥匙给了江宁川一把，不至于要坐到楼里等人班。

    易意说是来找章途还书，可书拿来了，人却没有走的意思。她半客气不讲，一来就坐在了章途的床上，江宁川眸光闪了闪，努力忽略心里的那酸涩。

    对方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而且太过，不停地找着江宁川问东问西，当然还是围绕着章途展开话题。他对这样的人最没法，只好对方问什么就答什么，问了一圈，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这姑娘又俯过来微微压低了声音：“那他……在乡有没有过女朋友？”

    江宁川的呼微微一窒。

    若论谈没谈对象，那是有的，而且对象本人就站在易意面前，但她的问题把别限定得太死，江宁川想，章途的确没有过女朋友，他说没有，算不得骗人。

    他摇，缓缓：“没过。”

    易意嘴角上扬，听见她途哥没往过女朋友的消息，毫不掩饰自个儿甜的兴。

    聊了太多过去的事，都是有关章途的，江宁川越回忆越不是滋味。易意对章途过去的岁月好奇，江宁川便说给她听，钝刀割般，竟然产生了几分自的快。灵魂离了，他麻木地看着自己与这个明显对章途有好的女孩对话，当亲否认章途的往历史时，心上仿佛结成了一块玻璃，由自己亲手一推，哗啦啦碎了一地。

    江宁川看着易意的笑容，发现刚刚的玻璃碎片把他的心割了无数小，密密麻麻的痛，痛得窒息。

    小满这时已经不再哭了，嘴里着易意分给她的糖果，有坐不住地跑到房门，在两个大人聊天时忽然喊：“章叔叔。”

    屋的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说话，门走一个的人影。

    正是章途。

    “途哥！”易意望见章途，有在背后打听人的心虚，摸着鼻憨笑一声，把书拿起来递给对方，“书我看完了，来还你。”

    章途扫了一，《基督山伯爵》，原样借的原样还，易意保得不错：“你怎么今天来了？学校里没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