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垚说，你最近跟江宁川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彼时他们正在饭，知青们没有固定饭人选，为了确保公平起见，大家每个月签组，这个月他俩刚好到一块儿。

    宋垚说这话的时候章途正在拉风箱，午了场突如其来的阵雨，他们去抢救柴禾时已经有为时已晚，所以今天烧的柴有些，光冒烟不起火，章途灰土脸，被呛得咳嗽不断。

    在农村饭是真的要两个人一起，要单你一个人，在那儿炒着炒着，火可能就会渐渐熄灭掉，又要火候又要炒菜，分乏术，顿饭跟打仗没差。

    其实大家都不饭，众难调是其一，大锅饭起来辛苦是其二。尤其是负责起灶火的，拉风箱就够费你一劲儿了，有时候你胳膊都拉了炒菜的还使劲儿喊“火不行”呐，哪里有城里个煤气灶方便？

    他呛得实在是太难受了，撕心裂肺，恨不得把肺给咳来的样，宋垚停手中的活计，等着章途把这阵咳完。直到章途觉得再咳去就太生了才停止以后，他才问：“我刚说的你听清了吗？”

    章途说：“没。”

    宋垚于是重复了一遍。

    章途又开始呼呼地拉起风箱，装作很投的样借以躲避宋垚的视线：“我跟他关系一直都不错的啊。”

    宋垚皱着眉看了章途一会儿，发现对方似乎全心全意投到与风箱的斗争之中，也只好将这个话题作罢。

    这奇怪的觉持续有一阵了，说不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章途和江宁川仿佛自成一个小小世界，谁也无法去。小学校要上劳动课，章途带着学生们到塘边打猪草，江宁川也跟着过去，两个人站在一不知在说什么。宋垚那时也是挑路过，远远瞥一，看见章途去捻江宁川发上沾的草叶，江宁川得比章途稍微一，低，很乖顺的模样。

    或许只是个很寻常的举动，宋垚却看得心一，莫名觉非礼勿视来。

    自那以后，他便意识留心章途和江宁川这二人的相，发现他们常常有些亲密的小动作，不过往往都是趁人不注意时的到为止，除非像他一般着意留神，大概也没人会去注意到。

    他也打探过别人的风，但赵知蔓就对他的试探不以为意：“小江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只要看见章途，神就跟黏在上面似的。”

    这么样一说，好像也是。从知青们乡的途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心不在焉。因为盐和调味料的少缺，菜都没滋没味的，以前还能挑剔挑剔味，现在吃饭都是埋便吃，把自己填饱就算完事。也不能指望顿顿有米饭，红薯成为了餐桌上的主。有时候个别人饿急了，钻到别人家菜地里偷薅几颗红薯都已经成为了司空见惯的事。

    但让他味同嚼蜡的并不是伙，而是他们在厨房生火饭时宋垚向他提的试探。

    他和江宁川已经好了大半年，一开始他还有意避嫌，最近确实是松懈了许多。宋垚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会这么问他。途承担不了由那万分之一风险造成的后果。

    章途承认，他的确没有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

    言是能杀死人的，这章途知得太了，他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过。

    吃罢饭，批改完在学校没改完的那几本作业，章途还是去了江宁川家。

    天黑得越来越早，走在路上，天可见地暗了来，章途并不急，慢悠悠地走，看见亮着黄灯光的屋，心里那些犹豫彷徨的霾尽数散去，余的只有安心。无论如何，还有这个人在等着他。

    章途去的时候，江宁川正在拿着针线打补丁，一针一线得认真，却不知为何就是有些歪扭。章途看着他同针脚较了一阵儿劲，终于向他伸手：“还是我来吧。”

    大抵穿针引线的功夫也是要讲天赋，章途起这个来得心应手，打的补丁针脚整整齐齐，比同宿舍的知青不知好了多少倍，有些笨手脚的男生不好意思去请女生帮忙，都是来求他。一来二去，熟能生巧，技术就更上一层楼了。

    好补丁，章途展开衣服抖了抖，很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工作成果，江宁川从后面抱住他，顺势扯那件衣服扔到床上。

    章途轻微的迫症发作：“先把衣服叠起来……”余的尾音被江宁川堵住。两个人换了一个缠绵的吻，江宁川说：“你昨天没来找我，前天也没有。”

    章途笑：“不是在外面见了面吗？”

    江宁川有委屈：“那不一样。”

    完完全全不一样。在外面不可以亲吻章途，在外面不能从后面抱住章途，在外面不可以把自己埋章途怀里。在这间屋里的事，在外面是绝对不能发生的。江宁川有时候会想，这间屋或许只是他构筑的一个梦。

    昏黄的灯光，床，你和他。更妙的是你他的同时他也你。于是你们拥抱，接吻，上床，睡觉。一切在外面被视为荒谬绝的东西在这间屋里都那么顺理成章，怎么会让人不以为这是一个梦？

    江宁川问：“今天我们不？”

    章途搭在他肩上的手一顿，心里默默叹了气。

    他们的途坐在他边回想究竟是哪一步了错，才让对方发烧的。于是这么一想便想起来了，昨天的似乎还留存在江宁川，今晨起床后才清理净……

    经验不足多折腾人啊，章途从此便不怎么衷于事，江宁川却是得了趣，明里暗里地邀请。他有时候没有理由拒绝，半推半就地来一次，事后也总记得不能把在对方里。

    “来没事的，我会记得清理……”

    江宁川常不愿放他走，章途只能去亲亲他的额：“对你不好。”

    是革命的本钱，每个人都应当珍惜自己的健康呀。章途不能明白为什么江宁川宁愿冒着发烧腹痛的风险，也要提这请求。

    “今天还是算了吧。”章途还是选择了拒绝，今天和宋垚的对话一直悬在他心里，为此总有些隐隐的心神不宁。

    江宁川有些黯然地收回手，应：“哦。”他去扣自己的指甲，看着章途走过去把那件衣服叠好。

    “他总是很有条理的。”江宁川看着章途起伏的手臂神，默默想，“被总是叠得整整齐齐，衣服该挂的挂该收的收，自己上也拾掇得很面。”对，就是这个，面。

    章途就算是心不好，也让人看不错，给人的态度就是面。如果是格大路的人，可能都本察觉不到。但偏偏江宁川一整颗心都挂在了章途上，他如何会不知，今晚章途对他的每一个微笑里都有着沉重的意味？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问来。

    “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虽然保持现在这样的亲密关系已有大半年之久，但江宁川其实不太去问章途上的事，多半都是章途愿意讲给他听，他才会顺着问一些。就算是满心好奇，只要章途稍微展现哪怕一不愿的态度，他都不会再问。章途倒是不介意说，只是他将章途看得太重，生怕惹到对方的反，从来不敢轻举妄动。

    章途没有回答江宁川的问题，而是有漫不经心地趴在床上，搁在手臂上，忽然唤了一声：“宁川。”

    “我、我在。”无论章途这么样喊过他多少次，江宁川一听到，总是意识到羞涩。

    但他也的确喜章途这么喊他，于是就跪在章途对面，双手支撑在床板上，像得到了主人召唤的小狗。

    “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江宁川往前倾了倾，认真聆听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大家都知了我们……我们是这样的关系，你会不会害怕？”

    没料到对方是要说这个，刚刚还想着不章途要说什么烦心事自己都要好好给他开解一番的江宁川只能无措地眨眨睛。

    等到消化了这句话，他就起来了：“我是不是又错什么事了，我会改的，都会改的，你你你不要、不要把我丢掉……”章途是什么意思呢？是有人从蛛丝迹中窥见到我们的关系不简单了吗？难是想和自己宣布结束了吗？

    江宁川的心脏骤然狂，难受得仿佛一秒就要死去，捂着心极为痛苦的模样。

    章途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个假设就把江宁川吓成这样，连忙爬起来去搂着人家，拍拍背又亲了亲，等到怀中人镇静来后才慢慢解释：“我都说了是‘如果’，一个假设而已，假设就是没有的事。对不起，是我没事瞎想，吓到你了。而且我也不会丢掉你……为什么要说丢掉？就算分开了也只是和平分手了嘛。何况、何况我们也不会分开。”

    江宁川睛里透着惊惶尚未平定的余波：“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呢？”

    沐浴在河里的有人不会无缘无故想到分手，家幸福阖家乐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担忧妻离散，世界上所有的“无缘无故”一定都是接收到了某暗示的讯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江宁川不懂，但他有着于直觉的。

    锐的，如一小兽。

    实在是一针见血的疑问，使章途顿无言。

    沉默良久，他终于决定说实话：“好像有人发现咱俩关系了。”

    “哦。”江宁川埋在章途肩颈里闷闷应了一声。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人把这些事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该当如何，以前他会想，若是章途要和他分手，他可以学会平静地接受，但现在他发现他反悔了。如果，如果关系暴，那么全世界的人都知章途是他的……他们将在异样的目光里永远不会分开。

    江宁川固然知自己这想象的作，可他偏生忍不住去想。

    要是到了那时候，章途还会像现在这样井井有条得仿佛一切都成竹在吗？真要到了那时候，再面的人都一定会狼狈不堪的吧，他会不会向我展示所有的脆弱与依赖……如果真要到了那时候。

    很糟糕的想法，章途知了一定会讨厌他的。

    江宁川莫名忧惧，贼心虚般，低着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指上这两天了倒刺，他还没有剪掉，每次拨都会有痛，此刻他正在这样的痛里犹豫，反反复复，终于有勇气把那个他们在一起时就想问的问题问了来。

    “如果他们都知了，”江宁川试图撕掉那过于顽固的倒刺，“你会和我分开吗？”

    要么被当作病人，要么分开，问题无疑是很现实的，选择也是，二者择其一。讲话没用，再多的海誓山盟在现实的山呼海啸前总能顷刻间分崩离析。章途去握住江宁川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睛：“所以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

    他没有底气去保证任何事，唯一能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江宁川。不被允许的事，在危险边缘游走，就像他教那四个孩英语一样。章途苦笑着发现，他好像还蛮擅这类事的。

    江宁川低低地重复了一句：“保护好自己。”

    他手上一使劲，终于掉了那顽固的倒刺，只留一个小小的创，没有血珠。

    保护好自己。

    这是一个约定。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章途为此忐忑了几天，生怕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但宋垚同自己的相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他几乎都要怀疑那天在厨房听到的话和当时宋垚脸上犹疑的神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小学校的钟“当当”敲响，留有悠的余音，章途宣布课，孩们瞬间活络起来，呼朋唤友，鱼贯而。上课时还顺便调解了两个学生之间的纷争，小孩之间的恩恩怨怨夹缠不清，章途极疲累地吐气，端着杯和书本就要离开，走到门时却忽然觉被谁扯住了衣角。

    他低，撞一双澄澈的大睛里。大睛眨眨，怯怯喊了一声：“章老师。”这是班上的一个小孩儿，并没有跟同学去玩，章途以为教室里已经没人了，没想到还藏着一个在这里。

    对待小孩，章途一贯有耐心，把杯书本随手放在老师，要是以后我读了初中，你也能来教我吗？”

    岳雨今年读五年级，发育有晚，个是班上最小的，格也比较文静，常被班上比他大又顽的男孩捉。他家里有三个，这个年龄里女生的发育比男生要早，都比他要，教训起弟弟来气势也足，很有女主人的样，已经有两个到镇上去读了初中。兴许是岳雨在家中向三个抹过泪，上学期末，三个拉着家里的小弟弟一齐来找章途，们把放学后那些顽小如何欺负自家弟弟的形一一说来，算是很严正的涉。

    小孩板起脸来装大人，很多人或许都一笑置之，当时愿意哄一哄，之后便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小孩之间的恶作剧，再恶又能恶到哪里去？幸而章途并不属于其一，这学期格外留意班级学生间的往关系，岳雨和他的也逐渐增多，虽然只敢在大家都走光的时候来找他单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