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章是个便宜货。这话不是骂人，是实事求是。早在饥馑年月，人还没有粮贵的时候，父母把他舍给了虞家。价格非常便宜，不足往年正常卖价的三分之一。虞家给他们搬来了粮，解了燃眉之急，然后以龙文章年龄太小为由，没有把他带走，反而是好好在父母边养大。

    饥馑之后是匪。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当地门大姓能走的都走了，只留门房和狗。其中包括虞家。虞家这一走就是四五年，等时局平定，他们已经在外省安家置业，没了回乡的理由。有一天家看着日渐调的少爷爬墙去玩，一拍脑袋想起来曾经买个乡小，和少爷差不多大，正好可以玩伴，顺便监视束，于是转去了家主屋里，把这事重提起来。

    虞父同意了，于是就着手去办。隔了两三个省的路程生许多是非。一路上又是遇上洪涝大雨，又是军阀土匪嫡系旁系抢夺地盘，兼之去接龙文章的人本没有过远门，一路上竟然迷路了好几次，等到再度返程回到虞家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本来足足的盘缠光，俩人蓬垢面跟讨饭的一样。这一趟路费比龙文章的价还几倍。虞家觉得有亏。

    只有小少爷觉得稀奇。慎卿还在襁褓里只知哇哇大哭。这新来的小孩倒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他不仅会讲田野间的故事，还会弹弓打小鸟抓知了摘野果。他俩一起爬树河捉蚂蚱。虞父一看这可不行，凑在一净知玩了，于是等学堂开课，把龙文章也送去伴读，不求他识几个大字，就图磨磨他在乡间来的野，以后也好借他规劝儿。

    谁知这乡的野孩不仅没在课堂上呼呼大睡，还表现了求贤若渴的一面。学堂里无论年纪大小，都是上一样的课，基础启蒙的如《三字经》《百家姓》，再复杂如《论语》《孟》，《大学》《中庸》之是给聪慧学生开小灶才讲的。一般的孩要去再大一的学堂才可阶。

    一群孩摇晃脑，之乎者也。龙文章搬着小板凳蹭少爷的书，跟着摇纸糊折叶。虞啸卿说不对，是之乎者也。龙文章愣愣脑的。我念的不就是纸糊折叶，这是什么东西？不是东西，是先生拿书本在他们脑袋上一人拍了一，说课堂上应该庄重严肃，不许悄悄话。虞啸卿辩解是龙文章不懂，自己给他纠正。先生看着这个晒得黝黑的农家孩的小脸面依然淡淡的。课了再请教。虞啸卿就闭了嘴。龙文章则在先生背过时侥幸地吐，个劫后余生模样，逗得虞啸卿差又要被先生捉住教训。

    龙文章暂时听不懂奥的，但幼学启蒙领会得快，就是字不是一天两天练得来，常被先生说像狗爬一样。但先生也对他的聪慧表示欣喜，私里把扇亲昵地在他额上一，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生在好人家。

    龙文章不觉得可惜，除了想爹娘和寄人篱，自己在这里过的还不错。在老家可上不了学堂。他睡觉前这样宽自己，抹抹泪。好在他和少爷很合拍。少爷在园用宣纸练颜书法时，他就趴在凳上用草纸写天地人的大字。少爷拿额外的一支笔沾了红墨，把他写尚可的字圈起来以作表扬，好像小老师一样。他就笑嘻嘻地拿起来看那几个圆圈，越看心里越。虞父引客人路过的时候，看见他俩。客人夸赞主人家家风好，连人都有纸墨气。虞父听了觉得脸上有光。几倍于龙文章价的路费的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