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休洗红

    人于红药唯看。

    倘在平日，陆无霜不介意看中书郎的好颜。山在望，秋月怀，廓漂亮到可以栖蝴蝶。但如今谢玄晖被两个壮狱卒住，当场褪了衣，形容狼狈间，袍袖掉一枝初的桃。

    ——这人还有闲逸致折。大约是听说沈约今天要回京？

    新帝登基，旁支篡，谢玄晖写劝表，陆无霜杀旧人。而今先帝七、八诈死逃生，杀回京城，重整朝纲，他们当然难逃折辱。陆无霜看得通透，本朝史事不过一首古乐府：新红裁作衣，旧红番作里。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返复君所知。而今求仁得仁，亦无怨言。

    他只是不懂自己为何会失算。

    刑堂之上，七皇萧懋伸脚把桃碾碎。谢朓稍有叹恨，旋即舒展眉心，：“金陵不乏桃，世上也不乏慕沈侯的人，总有人送他一枝，天意岂能让沈休文辜负光。”

    萧懋冷笑：“你和沈约有断袖之？”

    谢朓不解：“七殿何此言？沈侯重我的诗才，天皆知；倘使您去读沈休文的诗，必然也会喜他的人。诗文当前，谁还去想那些？”

    谢玄晖无甚辩，但风恬月朗也能作曲室中语。他在廷尉狱关了一月，居然未受重伤，想来狱卒知他和八皇的关系。

    八皇萧隆，受封随郡王，貌如玉，幼有文采，先帝比之为自家东阿。谢朓生不谙世事、但风月，这两人一起在荆州待了数年，如胶投漆，日夜连，能什么好事？荆台古称乐土，其地使人遗老而忘死，唐云雨，鄂君绣被，不待荆地官员向朝廷密报，京城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但而今八皇不想见他。萧鸾杀萧隆，萧隆诈死，谢朓为萧鸾写劝表，不去看顾萧隆的葬礼，也无一诗一赋悼念。所以他就被羁在牢里，偶尔用一零碎刑法，给吃给喝吊着命。陆无霜看了发笑，心想境遇难得，不若趁机写几首闺怨。又想到自己每日受刑，终于是笑不来了。

    廷尉府的杖责，足以把人五行灵打碎。谢朓不怕这个，他是月之魄，天生灵，禀赋太清灵气。没有五行灵或妖丹，只有沟通月光的麟角，以及一粒泪痣，是月中赤帝夫人逸寥无垂的证明。

    陆无霜也不怕，仙骨都早早让人剜去了，遑论其他？

    狱不是他的，面仍旧被数刮破肤，至今红。笞板则快而且狠，把打至晶莹，将将溃烂。

    他昏昧间想夹，却一丝不能动弹，反而让小咂咂的空响。刑堂外虽不比闹市，仍旧有人往来，只不至于围观。忽而有人叫：“您是谢中书？那个、我对您的诗才、甚为倾慕……”

    倾慕也不必在吧。

    他这一叫，自然有人围过来。谢朓绵绵挂在刑架上，透如桃酥。上半仍是颀秀，胡挣扎一薄汗，仿佛经雨的白玉兰。他扭得厉害，笞板打破了，又渐次打在背脊上，堵嘴的纱布浸一蓬血红。

    笞板轻巧，理说打上几百也不致送命。但这人得多，狱卒也就卖力。先前那人愣愣站着，半晌取手帕，伸过去把谢朓脸颊净。谢朓呜咽一声，原来笞板又打到。他极痛楚也极满足地搐，止不住地落铜盆，纷纷溅上对面的眉睫。那可怜的仰慕者终于后退几步，一溜烟走了。

    也差不多了。

    萧懋示意狱卒把谢朓拉回来，问：“当可还合用？”

    狱卒恭声：“极为合适。”

    极度惊愕，谢朓化麟角，他无法理解“”这个词和自己产生联系。白昼结璘的力量相对微弱，刑堂也有束缚妖兽或人的阵法，但灵就是灵，除非……

    一少年的发丝缠上麟角，轻轻绕了几圈。谢朓嗅到萧隆的气息，瞬间收敛掉所有攻击。狱卒趁机在尖给他烙了印。秾红痕间残存的一莹白肌肤，本以为是手留，而今被烙铁得彤红蜷缩，只留“”二字的小印。

    接着就是刺字，面刺上各项规矩：由都船狱统一制。每天清晨、傍晚，各领十杖。上午在狱中苦役，不得穿着亵，任凭狱卒和其他犯人抠挖。午供兵士发，该罪行严重，只允许双龙，单独接客则额外杖十。夜晚检查，如果被烂，说明勾引兵士，须扒开示众。

    谢朓痛得两模糊，也不知自己面到刺满的是何字样。药药效已褪去大半，，张开的在料峭寒中分外。针锋探去，抵住最白皙细的一肌肤，一笔一划地刺。他自幼习字，认不外乎是“贱虫”“壶”一类字样，可是到最后又要刺上他的名字，带着皓月清晖的名字，此生此世……大概再也用不上的名字。

    “沈休文今天是不是要回京？”萧懋忽而挑眉，“把这叉到城门外示众。如果沈约只看这就认他，那就是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