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月白的衣、乌的发尽皆往前飘起，就连臂上红绫都一浮在风中。君黎意识去看另一边的凌夫人。她也在看凌厉，风也将她的发起，白皙的额，和如画的眉。她也许一贯是淡泊的，似乎从来喜怒不形于；可是这个时候的神却分明是温柔的，温柔得如同整个冬天的凛冽都不存在。

    在君黎的印象中两人一起来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不过今天凌厉同君黎打了招呼后，先便去同凌夫人说些什么。君黎也难得见他们这样，他便想起了第一次在鸿福楼见到凌厉时他那般尘之态——而今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周遭一切冬日的叶枯枝哑更都像变成了朦胧的背景。他简直不能想象昔日更年轻的他们又该是怎样一对璧人。

    两人低语了许久才说完，还是凌夫人先回过来，笑：“君黎等了你半天了，看来他好像有办法对付你的样。”

    “是么？”凌厉一笑。“若真有的话，是好事。”

    他说着，也看看天，似乎对大风若有所觉。

    “娘，你说，我跟君黎，是不是越差越远了？”五五坐在一边看君黎和凌厉再次斗剑，不觉开问她。

    “你自己觉得呢？”

    “我只觉得他已经真心开始让我了。”五五噘着嘴。“就跟爹之前让他似的。”

    “你知就好！”凌夫人看着他，也是无奈。“谁叫你便不争气？”

    五五却嘻嘻一笑，好像全不在意，又看了一会儿，转念问：“君黎若能到爹所说的要求，那个他要寻仇的人，也能打得过了吧？”

    “那个人么……”凌夫人喃喃。“也许还是有难……”

    “不会吧！”

    “就算他的确学得很快，毕竟也只有这两个月。”凌夫人叹了气。“他们……若运气好或可一争，但君黎毕竟经验浅，哪似那人杀人无算，又不循常规。现在这个形去，终究还是凶多吉少。”

    “那你们就不他，就要让他去了？”五五急。

    凌夫人将指放到边轻轻一竖，抬见阵中的君黎应该没可能听见，便更压低了些声音：“你先不要急。我们不方便面，自然会找别人面的。这事你爹已经安排好了，你用不着担心。”

    五五松了气，：“那就好。”便去看阵中——初始的六七十招，君黎避开已经不难，只到八十招之后，才见些张局促。但今日也的确风大，两人衣袂一飞起，几乎就看不清，而凌厉的兵刃又是绫缎，可刚可柔，在这风里更多了几分莫测的变化。

    却见君黎闪避过凌厉卷向他脖颈的红绫，顺势向旁踏了两步。场外五五却也看得来，：“君黎又想用五行步啦，他不是都知困不住爹么。”

    凌厉果然数招就得君黎又转到另一边。但方位一转，一冷风忽然迎面扑来，原来这却是一林间空隙，寒风犹劲，倒将凌厉手中绫缎得滞了一滞。他动力，绫缎仍然得笔直，但君黎竟是占到了上风，吃凌厉连袭数招都避了过去，再不肯将这位置让。

    凌夫人微微皱眉，：“想来他是算计好的——这个小，竟早了好几招便算计了？”

    “多少招啦？”五五兴奋。“我怎么数着都快要到了呢？”

    凌夫人嗯了一声，：“九十四。”

    只是凌厉缎剑已变得奇快，五五的力已然无法看清，只看君黎忽然抬掌，他不由吃惊：“君黎不是说好不能还手的么？”

    “他——”凌夫人说了一个字。她也不甚肯定君黎抬掌是要什么。却只见他借着那风势忽然一掌击在空中，掌风挟着寒风一整气劲便将他周尽皆一卷，那绫缎毕竟太轻，竟就这样受离心之力飘开了寸许，被君黎一侧避了过去。

    凌厉看了他一。固然君黎这样已超这场考较的本意，但是那日说的，的确是“百招之别让我沾到一次”，他虽然了掌，但的的确确，没碰到绫缎，更没碰到凌厉。

    凌夫人嘴角忽起微微一笑，：“他这是跟我学的。”

    “什么什么？”五五兴趣。

    “我第一次与他手，你还记得么。”凌夫人。“我说是要避开他的暗，其实完全没避，只是用掌风借助那日的风向，消去暗之力，让暗到不了我上。他今日也想这么试一试，因为单靠躲闪想避开你爹这最后几剑，恐怕真的不太可能，他只能欺你爹用的不是真剑，再加上今日的风……”

    “可是爹用的虽然不是真剑，也照样可以如真剑一般啊，握在他手里他还是可以运力，和离了筒的暗可不同了，怎可能被风走！”

    “问题就在于，他不能运上全力。”凌夫人。“万一真的刺中了君黎，这劲力是要化去的，不能伤了他——所以在将将要刺中的瞬间，就只能是绫而已。”

    “嘿，那君黎岂不是等于钻了空。”五五。“爹对他手留，却受他利用了。”

    “这也没办法。”凌夫人叹气。“原本这一百招就是手留的，不然你想想，怎可能他在六十多招就到你爹还手，你爹却一百招都沾不到他？真正称得上困难的，也就是这最末十余招而已。”

    便说话间已数到了九十八，目不暇接中忽听君黎“啊”地轻喊了一声，瞬时一个转。原来果然以掌力加上大风，也终于没法挡得了凌厉的后招，他不得不放弃了那绝好的位置，一个转先将那一式避开。九十九——五五也数着。可惜，离了上风，战局已失，没了天时地利，一招绝难躲闪了。

    君黎的面一时苍白到了极——已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这次失败，还会有那么好的机会，遇到这样的大风吗？就算遇到了——凌厉还会允许自己再来一次同样伎俩吗？

    没有时间——红轻绸如矫龙般已袭到前，而他一退再退，也知退不过红绫的度——便那毫厘之距，若凌厉能再慢半分，若自己能再快半分，也许便避过了。可是——现在还能如何？

    他只觉一大的绝望又一次涌上，就如那天夜晚孤留在这同一片树林时一样，难过到钻心。这一刹那竟然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可以发，唯有与那夜一样——他意识地张开双臂，就像想将那同样的绝望再次爆发来，仰面啸声。

    忽然的啸音竟令得在一旁的凌夫人和五五都心一震，连肆了一整个上午的寒风也好像蓦然一静——飘飘翻飞的衣袂骤然落，只有——那声清啸，如同撕开冬霾的利刃，扶摇直上，让人一瞬间以为他真的啸停了这整个世界。

    连那一式势在必中的剑也是一样。红绫在他的，可是，也仅仅到了他的。绫尖轻轻向上一卷，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一挡弹回。

    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风再度刮起，就像从来没有过方才那一静。啸声停，衣袂又飘起，而凌厉手中的红绫却柔地垂落了。

    “一百招。”他微微一笑。“你赢了。”

    “我……”君黎甚至未能完全意识到，呆呆站着。“我……我……我……”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我，还是无法说话来。他知自己有多么侥幸，可是适才那一瞬间的绝望却足够让他觉得，这场赢是多么重要，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是你……让了我的，我知。”他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原本定这个规矩就没打算让你过。”凌厉笑笑。“只是——看你这样，就算不告诉你斯在哪，你还是会想方设法去找他，不如就……”

    君黎却不知该说什么。这“胜利”也许算不得真的胜利，但两个多月来的诸苦一起泛上，一瞬间跌到谷底却又升到云端的眩，让他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