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尾涂中？”

    简桢失笑，可真是笔非、儒非儒的糊涂官司。他自来不是那等枉曲直凑的迂拙人。细想来，这离经叛的小心思幼年即见端倪。

    ——————

    明州简氏发迹自前朝建元伊始。东据天险、南扼津关，钟三代勇烈、毓三辈灵秀、韬三世机枢，及至雍凉诸萧举晏代周，一度固守伺窥失鹿。其盛彬彬，蔚然一时。

    小简桢立阀阅、嫡之。生来慧黠剔透，只赤心一。翻得几页公案话本、晓得些侠踪剑影、又追慕陈思风神，便矜起少年意气。斥腐儒循吏作茅棚氓蝇，而羡那游侠儿白金羁、鸥波萍迹。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散蹄。

    先天不足、脆似豆腐的垂髫稚童，竟也曾仰望月，手心捧着碗续命汤剂、于清苦熏蒸间生发一刹清醒梦。

    彼时简氏气数纵颓然门未衰，简桢那西席自是当世鸿儒。然则小少年一度推尊老庄天然，儒家所求克己复礼、役心守形自是匠气了些。是以某日那大儒诘问鱼与熊掌，小简桢珠一转，倒施施然抛“取义而敛骸巾笥，毋宁曳尾涂中！”之语。

    “舍取义者，人誉亮节风。或树碑立传而名籍青史，或宗庙钟鼎而鉴往知来。”

    那粉妆玉琢的稚龄虽则气浅荏弱，却平白些通透韧。“然则焚躯泥尘者，亦扬韬略于土灰。声名一朝煊赫，丁亩税赋之于黎庶实未增减毫厘。”

    小简桢敛袖，像模像样地向那白须西席揖到底。“学生以为，一时之义……不取也罢！”

    “你待何如？”大儒挑眉，却也不辨喜怒。

    “学生愿舍义全生于一时，生而曳尾涂中尔。”孩童简桢仰起小脸，郑重其事。

    “汝求自由？”

    大儒合拢书册，光矍铄的瞳直直望向简桢心底。

    “曾求自由。”

    简桢再拜，释然轻笑。“任侠放、琴心剑意、逍遥天地而无所凭。”

    “汝偷生？”

    大儒气势尤甚、寸丝不让步步。

    “所求假于生，所恶有甚于死尔。”

    简桢勾，“老庄恬淡逍遥、樊笼不束，学生自然心折。然则孔儒世为民、制礼作乐致君尧舜，学生心驰神往。”

    小少年复而三拜，“请先生教我。”

    “凿圆枘方，附会牵尔。”

    大儒面虽凝肃，忽而大笑慨然。“虽则小儿意气，倒竟有些急智。”

    “可愿为我室弟？”

    黄发老者将那垂髫小童搀起，一字一顿。

    ——————

    “桢儿这笔字旁人可模仿不来。”

    见着简桢微一踉跄险些跌倒，萧绎适时将人扯怀中。“自个儿写的字总认得罢，不愿答么？”

    简桢意识拢着腹摇，“年少妄言，不值一哂。”

    “孩闹得厉害？”

    萧绎竟也顺当接过话题，好似不甚在意。伸手替人打腹侧，指腹所至蠕动愈烈。“肚很疼？”

    “……不疼，只略有些沉。”

    简桢只是摇，奈何那抑之仍旧畔的闷哼将他卖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