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相关官署办理质之事，自然是俞嬴来。令翊便在家里带公孙启习武。看公孙启被令翊练得“哈赤”“哈赤”的，像一条绕着松林跑了五圈的小犬，俞嬴咧嘴笑着坐上车。因过雪路上结了冰，单人骑恐怕倒，犀、鹰及另几名侍从便步行相随。诸侯馆在城西，各官署都在齐旁边，要经过一段颇为繁华闹的市井。因才过雪，市井中人不算多，俞嬴穿过去到官署颇快。官署中掌质事宜的老大夫却礼节忒多，不是俞嬴从前认得的那个能省事儿就省事儿的。全的礼行完、客气话说完，俞嬴只觉得腰酸背疼嘴。总算辞别了老大夫，俞嬴坐车回转。经过市井时，俞嬴让车停来：“我们找家酒舍略吃一东西再走。”御者停车。拴了，俞嬴带着犀、鹰等众侍从，往一家酒舍走，却被一个老叟拦在门。“你们是燕人不是？”老叟指指车上的燕国印记，撩起胳膊，横眉冷目地赶人：“我店里的酒都倒了，也不卖给你们燕人吃！你们走！快走！”犀等皱眉，看向俞嬴。俞嬴没说什么，带着侍从们又往前略走一走，换了一家酒舍。这家倒是没赶人，酒舍主人还慇勤地招呼，请俞嬴往里面坐。这间酒舍不小，中间放几个屏风略分隔。虽不是饭时，却已经有一些人了。最显的是四五个士人，一边喝酒，一边谈阔论。俞嬴本为打探如今临淄世而来，当选了离他们不远的一个案坐，令侍从们也都坐了。几个人正在说列国之势，说得很是闹。其中一个穿蓝袍的问旁边一直在喝酒没怎么说话的灰袍士人：“季周游回来，想来有见，何不与我等说说，只独自饮酒？”灰袍士人放酒，叹息一声：“非是我不愿说，是怕扰了你们酒兴。”灰袍士人看着众人：“大家在临淄看着满的繁华闹，去外面走走就知如今民生有多艰难。好年景的时候，黎庶吃的也是豆饭藿羹；年成坏，有的连糟糠都吃不上。遍地都是卖儿鬻女的……”其余士人果然沉寂来，不再言语。灰袍士人接着：“尤其那些边城，今天是这国的，明天是那国的，哪国都不把那些城池庶民当自己的民。大军所到，便如蝗虫过境。真是人莫边民，边民活得不如犬……”灰袍士人叹息一声：“不说边城，我看便是临淄，与从前的临淄也没法比了。你们问问，如今有几家城中黎庶是有存粮的？临淄街上的人似乎都少了——也难怪，听说这回与三晋及燕国之战后，城中许多家都挂了孝。”“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三晋！三晋真是列国之患！”先前说得兴起的一个眉大的士人击案。

    “谁说不是呢？”灰袍士人旁那个穿蓝袍的，“这次伐燕，若不是三晋，我军何至于惨败若此？”另一个年纪轻轻却蓄了几绺须的：“也不止这次，君上几次伐燕，都是让三晋坏的好事。若不是三晋，我们只怕已经打到燕国都武，甚至打到蓟都去了。”眉大的和穿蓝袍的士人都惋惜。“打到燕国武，打到蓟都，齐国边城黎庶便不吃藿羹糟糠，不卖儿鬻女了吗？燕军弱而齐军，即便死两个燕国兵卒方死一个齐国兵卒，这临淄城就不挂孝了吗？”几人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女声。几个人皱眉扭，看向坐于旁边案之人。俞嬴正看着几人：“凡是征伐，便要加赋，黎庶便会受苦；即便打胜，己方也会有死伤，便会有人哭他们的儿丈夫兄弟。“此时齐国之困，只与是否征伐有关，与胜败无。”几个士人面都不好看，却又说不什么反驳的话。俞嬴微笑一：“不信的话，几位君可以试着假想，这次齐国胜了，真的打到武，打到蓟都了——又能从燕国那样的边陲鄙国得到什么？这便譬如一个富翁去抢贫者，最多能得来两件破衣烂衫，一碗馊豆羹罢了。这些可能解当今齐国之困？”1片刻，眉大的士人：“汝之所言，妇人之仁罢了。”俞嬴再微笑一，淡淡地：“不是妇人之仁，还是男儿之仁吧，总比不仁要好一些。眉大的士人当先站起来，一甩袖，走了去。不大会儿工夫，几个人都走了，只先前说民生之苦的灰袍士人对俞嬴了，微微一揖，才转离开。大约酒舍中这枪战是常有的，那几个人又已经付过了沽酒之资，也或者看俞嬴带了好几个威武有力的侍从，酒舍主人倒也没来怪俞嬴赶跑了自己的客人，只令店侍者打扫收拾那几张案。鹰悄声：“先生，那边那位老者一直在看您。”俞嬴来时便注意到那位老者了，那是一位穿陋短褐的瘦弱老者。老者面前无酒，只有简单的饭。俞嬴一笑，对老者颔首作礼。老者枯严肃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对俞嬴。鹰又悄声：“先生与那几个人说话时，有个斗笠的一闪去了屏风那面，我总觉得这人形似乎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