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嬴看着田向，此时的他与记忆中的样重合起来。上天待他格外宽厚，虽这个年岁了，却不显老，眉目差不多还是那个眉目，鼻角也还是曾经让自己迷恋的样，人却瘦了些，睛里不是少年时的明澈净，也不是十几年前的铁血狠辣，如今的他，就像俞嬴见过的几位列国有名的权臣，睛里的东西厚重复杂了许多，山渊似的，又有他特有的儒雅君气——不是真君假君吧，气度总是那个气度。但他这个故作宽容、有些亲昵、有些抱怨来哄人的样却一如既往。俞嬴微微叹气：“行吧，就听相的。”俞嬴不废话，坐到给自己准备的书案前，拿起一卷简册看了起来，时不时停思索，在一卷空白简册上记些什么。田向便去自己的案边批阅文书。田向偶尔从文书中抬起来看看俞嬴，她全心扎在书简中，还真有几分学问的儒者的样。从这儿看，倒不怎么像明月儿了，至少不像年轻时候的明月儿。明月儿是那天资极聪颖的人。这样的人往往自恃天资，不太用功，不太有定，守先生又很惯她，年轻时候的明月儿其实有些躁。十几岁的她不太有这一坐许久的时候。她沉心是后来的事，是两个人渐行渐远的时候。田向重又低，忙自己的事。俞嬴一直忙到吃饭。田向府上的饭很丰盛，蘸吃的醓醢便有十几。田向不饮酒，似乎知俞嬴不酒似的，也不问俞嬴，两人只吃饭。田向指指一个木盘中的：“上大夫尝尝，还是不是你喜的野渡渔船上的味？”俞嬴谢，夹起一块蒸蘸上尝一尝：“很不错。鲜味很。”田向微笑，又招待她吃果酱的饼。这饼甜得很，估计又是“庖厨”知有女宾，多放了半匕饴。最后又上了鱼茸羹和枣泥甜羹。俞嬴没吃那熟悉的枣泥甜羹，吃了鱼茸羹，又鲜又，估计公孙启喜。看她没吃枣泥甜羹，田向也只是笑一，没让她。两人吃的这顿饭不早不晚，介于朝、哺之间，后面还要接着忙。吃完饭，田向邀俞嬴在后园走走消。俞嬴无可与不可，便跟着他去后园瞎溜跶。天气越发冷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起雪来，园中一片萧瑟。俞嬴把胡式裘衣裹，把手缩在袖里。田向靠她一侧的手动了动，却只是背到后：“令姊从前也畏寒。”

    俞嬴扭看他。田向却说起别的：“上大夫与明简相熟？那日向在诸侯馆经过，遇见上大夫正送他来。”俞嬴笑：“算不得很熟。与他认得，还是多亏了你们齐人。”“当日俞嬴从赵国去魏国，不知贵国是谁令，一定要置俞嬴于死地。俞嬴被追得狼狈逃窜，就在新中，被追上了，”俞嬴指指，笑，“挨了一箭，好在命大，没有死成，便在新中养伤，时为新中令的明简多有照顾。”田向皱眉看看她，不知想起来什么，抿着嘴，有些不豫之。俞嬴笑：“相既然用他这个魏人，应该便没这么小气，不会在意这些旧事吧？”田向：“自然不会。”俞嬴略犹豫：“理这话，俞嬴不该说，但俞嬴跟相这般熟了，在心里视相为友朋，便觉得好像说了也没什么。相用明简，想来是整治政法度。明简宁折勿弯不撞南墙不回、撞了也不回的脾气……相手留，给他留条命吧。如今这个世，这人死一个少一个了。”田向停住脚，扭看她：“上大夫视向为友朋，却也未曾惦记向会不会折在里面……”俞嬴笑：“相是什么人？又不是明简那愣青。”田向不说话，接着往前走。 给令翊礼到了申正，俞嬴与田向告辞回去。回诸侯馆的路上，路过常常途经的那市井。虽时候不算早了，市井中还颇为闹。听见有叫卖柿和梨的，俞嬴让御者停车。这个时节还有柿不稀奇，竟然还有梨。启喜吃各果，俞嬴撩开车帘，本想让侍从们去买，却一看见了货铺。想了想，俞嬴自己车来，先要了卖果祖孙的一篮柿和梨，又走去货铺里。货铺里面收拾得很净齐整，挂的和摆放的以整张的居多，也有好的弁、尉1、革履、风领之类。俞嬴问货铺主人可有櫜鞬。櫜鞬是齐人的叫法，燕人赵人都更喜称之为弓箭或是弓箭箙。还真有。货铺主人翻找一副兕櫜鞬来。这是一个帐弓，比平常的弓大一些，可以放两张弓。箭也不小，能装几十支箭，衬有藤底。櫜鞬外表的兕油成黑，边上包了一圈棕红的边儿，针脚很整齐，犷中透着致——跟令翊的兕铠甲很。俞嬴问价，果然好东西不便宜。俞嬴用腰间一块玉佩换了这副櫜鞬。或许货铺主人觉得俞嬴的玉有太贵重了，非要再搭给她一副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