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回了德宜，命婢布好早膳，便自了殿，去同蒙知韫说话。早间在尚局之事，也一一说了，特意了陵夷中的传言，以及那所谓的“良方”。起先听闻纣嫽的名字，蒙知韫个怔然的神，待茗细细与她说完后，她又意兴索然，垂叹:“她哪有甚方……想是闭久了，神志不清。”八年前纣氏举族抄没，若是有千金医方，想也被收中，哪里得到纣嫽去留？抄家之际，粱帝已寻了由将她打冷了。蓦然提起纣嫽，若说当年的蒙知韫还有几分侥幸，如今却满心惆怅，竟平生兔死狐悲般的喟叹。最是无帝王家，她往常不觉，是未曾祸及己，现时运倒转，才知这等境遇有多煎熬。她不过是惹了君心不悦，尚且如此，不知八年前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的纣嫽，而今又是怎般境况？“罢了，茗，你命人取些廪饩柴炭送去，只当攒个功德。”蒙知韫不适，箸翻了翻，略饮了几羹便不再动了，罢手吩咐起茗来，“至于这良方，莫要再提。”……然而一刻钟后，一声尖叫响彻殿净室。陵夷，方听了纣嫽嘱咐大闹尚局的杏黄满脸忐忑，惴惴不安，手里着个烤的胡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纣嫽用被衾裹了她满，将余的炭尽数用了，烘的四漏风的屋皆有几分意。而她仅一袭素衣，轻薄可透肌，赤足立于冰天雪地中，任凭喧嚣风儿扬她散青丝，浑不觉冷似的。杏黄不免看痴了。纣嫽虽瘦骨棱棱，却不见往日颓败死意。杏黄日间瞧的分明，她双颊凹陷脱了相，可一双明目湛然有神，如秋寒星，令人不敢平视。她变了，如何生变的，不得而知。杏黄的视线落在她玉白的赤足上，暗自咽唾。自家主，像是要成仙了哩！“主，”杏黄了胡饼，小声问她，“咱们将炭都用了，真会有人送来么？”纣嫽生炉时，丝毫没了顾忌，杏黄心疼的想劝她留些，却听她笑:“自会有人送来。”现辰时已过，陵夷外寂声一片，冷清如旧。纣嫽抬手，指尖落一枚雪，在温肌上化为一滴珠。她耳尖微动了动，抬眸望向这扇破败门，似笑非笑:“来了。”她引的鱼儿，咬饵了。茗心里急，顾不得熬到夜里，忙了两个婢，换了装束，行匆匆的往陵夷赶去。一路上，她思绪良多，先是想陵夷那位是否清明，若是犯了疯症，她要如何寻到方？又想这方是两个疯叫唤来的，且不说是否有效，如此病急投医，可会为德宜惹来闲话？

    但转念一忖，陵夷外素来荒僻无人，用婢们的话说了，便是虫鼠都不往那偷，她行事避讳些，应当不会使人察觉。千思万虑间，她来到了陵夷前。坐落于后西北角的殿宇，墙角生裂，瓦檐败漏，门外杂草丛生，便是锁扣都掉了漆。茗犹疑一瞬，令婢守在后方，亲自上前，攥起铜环扣了扣。“咚咚咚”三声响，窒闷隆隆的传她耳扉。茗震了震，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门扉启，门后却无人，唯见冰霜冷雪，空空。茗与两名婢对视一，心间怦然，隐隐萌生了些许怯意。恰逢此时，裹着被衾的杏黄握着半个胡饼探来。她警惕的上打量三人一，认茗便是晨间膳房外的女官，当即“咦”了一声，扭向:“主，来人寻你！”不知里间人说了甚，杏黄应一声又转回来，圆溜溜的珠往两个婢上了一圈，对茗:“这位姑姑请，闲杂人等却是不成的，若不嫌弃，便去外间等等。”杏黄在膳房外与人争执时瞧着疯癫，此刻齿清晰，有条有理，听的茗都不由讶然，怔忡片刻后忙:“该是听……”正想一句贵妃，却记起纣嫽已被夺了位分，一时竟卡了壳，不知如何称呼。杏黄冲她摆摆手:“无妨，陵夷不拘这些，主唤姑姑，且去罢。”音落，她让一个位，引茗。至于蒙知韫令茗送来的廪饩柴炭，杏黄一人就接过了，份例不多，也是上好的瑞炭和稻米，足够她们吃用一月余。茗令婢们在外间等候，自整了整衣襟，陵夷中。这一见，恍若隔世。茗随蒙知韫第一次与纣嫽会面，是她及笄之年。彼时纣氏一族如日中天，她为嫡女，万千于一。二月十五朝节，百争艳之际，她却压众风，以倾城国，为群芳魁首。茗还依稀记得那一。蒙知韫曾与她:“若非纣氏灭族，以纣嫽之姿，世间无人堪与匹敌。”这便是蒙知韫素来瞧不上孙氏的缘故。她孙婉，无非也是以石代玉罢了。纣嫽是玉，而孙婉为石。星辰岂敢与日月争辉？茗望向背对自己那清瘦素影，一气，终究还是躬行礼，一句:“见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