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几时天已沉成一幽昧的蓝，月亮细细的弯在他，冷而白。人间像不知不觉坠一片海中，使人到一窒息。街人烟寥寥，各铺都关门上了板。他的耳鼻都有些朦瞳模糊了，唯独一双漆黑睛在这初冬的暮中，还亮着零星一冰人的光。玉漏知说这话有些厚脸，但在这一刹那，她就是莫名认为自己和他很登对，在灵魂里。因为她能觉到从他那黑海一样的睛里摸去，一定可以摸到他冷的心。在这一上，他和她是一样的。她不由得重新提起一信心来，抱着包袱，“您路上好走。”眨又忙添补一句，“天暗得很，路上恐怕起霜，您打着灯笼不曾？”前四个小厮皆打着灯笼，池镜一招手，叫来了一个，“把灯笼给姑娘。”玉漏忙摇撼两手，“我倒用不着，转到西街上去，一会就到了。”池镜端起腰来，蹄踱了两步，退得远了些。他的在上懒懒地跟着晃两，虽不说话，一双只把玉漏望住，透着不耐烦，叫人不能磨蹭推辞。玉漏不敢忤逆，忙笑了，把胳膊伸窗去接，“那，谢谢您。改明日我再送回府上去。”他毫不在意，“一只灯笼值什么？”她有慌张，灯笼杆卡在小窗，越急越，恁是就忘了把杆横着收去。池镜看见她单薄的小氅袖耸上去一些，截又细又白的腕，脆弱得一折就断。这样的温顺得兔似的女人，只适合睡觉，怨不得给人为妾。因为尴尬，她嵌在窗上的脸发讪地笑着。他也觉得可笑，抬手把杆给她送去，无意中声，“大概就是太笨的缘故，所以唐二才不要你了。”玉漏一亮，心又惊又喜，他果然记得。尽话不大中听，但没什么要，好歹证明他记得她。这无疑是为她的信心添砖加瓦。沉默的功夫，他又问：“你跟唐二几年了？”“两年。”“两年……”他拖着嗓，事不关己地替她惋惜，“唐二也够没良心的，跟他两年，说丢手就丢手。”玉漏听得来，那居临的笑中并没有任何怜悯的。她想着该回些什么挽回一尊严，毕竟成了人家的堂妾，对一个女人来说，应当是件丢脸面的事。尽她自己并不这样想。话还未，池镜已将缰绳拉着掉了个方向，背后嘱咐了句驾车的小厮，“送姑娘回凤家后把车赶到四老太爷府上去，那想必还要用车。”那小厮答应着把赶起来，玉漏探，池镜的背影业已隐没在夜中，只听见蹄“踢踏踢踏”的，慢悠悠地在空旷的街响着，令她到一无名的怅然。归至凤家已是掌灯时分了，天冷也无人闲逛，都在屋里歇着。天昏暝，寒烟四起，草树木笼在烟幕中模糊不清，在各站了鬼的影，衬得凤家偌大的宅院益发荒殆。凤家早个几十年也是名门之家，爷爷辈男人里了好几个官的，曾到南京吏。后来老太爷老太太先后过世，分了家，又是贬的贬，罢的罢，死的死，日渐没落。如今同族中年轻一辈男人里，仅凤翔是个有息的，先时科考来了两年官，虽因得罪人给革职在家。不过听络娴的风，兴许真能东山再起。可再能辉煌也只是落日的余晖，濒死的耀。凤家毕竟是凋零了，单靠凤翔一个人重整门到底艰难，拖着这么些人反倒能把人拖垮。而女人的青又太短暂，玉漏生死不能陪他这么耗，不过是借他个登云梯。她抱着装衣裳和鞋料的包袱走院，看见正屋里亮着灯。原该一径钻回西厢，听络娴的话，不给凤大晓得。可稍稍思量，两一转，恁是抱着包袱打起厚厚的棉帘走正屋。她脚步轻，碧纱橱里没听见她来，还在说话——“我一说她，你就护着。还说公，哼，我看你那心都要调去右边腔里吊着了。”刚吃罢晚饭，凤大俪仙坐在榻上，拿细竹签剔着牙，向旁啐了，引得炕桌上的烛火苗抖颤了几。凤翔烦嫌地放书，控制着睛不去看她，省得她招来他更多的厌烦。也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和她说:“玉漏并没什么错，自从到家来，还不是时时谨慎，听话。你为什么老是无中生有？叫外人听见，你的名声上也没什么益。”“她那不过是装个听话样罢了，哄得了你们这些瞎的男人，可哄不了我。”俪仙说着，索将竹签也丢开，“你这意思，好像是我容不得她？我告诉你，我不见得是那么肚量小的女人！我是替你抱不平，又不是什么净净的姑娘，是人家姓唐的不要了，丢给你的。偏你没吃过没见过，还当个宝贝似的焐着，给人看不起！”唐家，池家，凤家都是世，如今凤家的名望虽早不如那两家，可几十年的，轻易也断不开。唐二爷要赠妾，凤翔不好拂他的盛，只得勉为其难接了来。不承望玉漏行事小心，温顺乖巧，从不肯多说一句，常是低着活计。阖家任是谁，都和人和和气气的，托她事，也从不推辞。这些日凤翔看她来，倒起了些怜惜之意。 观瑞雪（o四）此刻说到玉漏，炕桌上的烛火“呲呲”弹动两，暗黄的光萎靡一瞬，又绵绵地来，将凤翔半副肩臂扣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