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约是没生儿的命。”她回寻火引，秋五太太受了这话的刺激，猛呵一声，“不许生！拢共就剩那半斤炭，你了，你爹一时家来什么？”秋五太太这一辈唯一能令她抱憾终天的事便是没能生个儿，天日久憾恨来，别说玉漏如此直白的讽刺，就连人家随说一句“没用的母不好”这类的话，她也觉得是在笑她。玉漏暗暗好笑，在供桌前翻，“您再去买几斤回来嚜，又不是没钱。”她亮了火引，一回秋五太太便给她劈手打在地上，“钱就是这么给你们造没的！一个二个净是些赔钱货，还不晓得给家里省检省检！”这火无论如何是生不起来了，连秋五太太自己在家时也不舍得生。她一贯的方略，凡有好东西，都得着家里的爷们儿。她又不舍得钱，省检惯了，愿拉着姑娘们一齐挨饿受冻。玉漏姊妹三个都是这样起来的，不是裁不起新衣裳，是习惯了一个拾一个的穿。也不是吃不起，但她爹不在家时，连个油腥也少见。如今她大息了，在胡家为妾，混得不错，掉过来了，秋五太太拾大的穿。秋五太太上穿的件银红袄就是大送回家来，手腕短了一寸，她把袖往拽拽，母女两个挨着八仙桌，怂搭脑地对坐着说话。秋五太太抬手把那提篮盒翻翻，里都是些心吃，想是玉漏回家来凤家叫带上的。她不屑地瘪嘴，“这么东西，他们也拿的手——那个凤翔是凤家的大少爷，回等凤太太一死，他们凤家可还有没有什么家私能落到他上？”玉漏塌着背，两臂抱着自己，也并没有觉得和起来，“没有，凤家早就穷了。”“不是还养着几个人？还养得起人，想必总还有几个钱？”玉漏漏了声笑来，“那都是家生的老才，人家没可去，如今月钱都裁了一半。就是还有几个钱，这一向太太病，请大夫吃药都要费。回太太真没了，也要银办丧事，还能有什么多余得落来？再说他底还有个兄弟。”其实凤家还不至于此，她抱着破罐破摔的神尽往坏了说，不肯给她娘一期望。她是使坏，欣赏着她娘脸上绝望的表，自然也不肯把凤翔可能给朝廷复用的事告诉她娘听。秋五太太不能不替她哀嚎两声，“你是完了！跟你二一样，彻底没了指望了！想当初就不该给你起‘玉漏’这么名字，财气都漏走了呀！”玉漏抬起，“二怎么了？”不提还罢，一提起秋五太太更是恨得脸紫胀，倏地座起，气得满屋打转，“你二在陆家给人捉了，陆家初十来人，叫我去将人领回家来。我简直臊得脸没搁！”玉漏也惊得站起来，“二和人私通？和谁？”“她要是息和个什么官老爷阔公的倒又好了！偏是和给陆家裁衣裳的裁徒弟！”秋五太太气得发笑，“你说说她，现给陆家大老爷着小妾她还不足惜，陆大老爷哪里不好？年纪嚜是大了，也不过才四十多，男人家，五十岁都能生养。她只等着养个儿，那些家私还不有一半落在她手里？偏这蹄又和那千刀砍万斧劈的裁生些是非来！”说着说着，吭地又一声笑，笑得脑仁痛，笑得泪朦胧，“我还叫你说她，你还不是一样，都是贱命！”玉漏骨经不住一颤，扶着八仙桌复坐去，“这么说，陆家是不肯再要她了？她是不是挨了陆家的打？”秋五太太咬着牙关：“我看打她一顿还好！人家倒没有打她，只叫我领回来，跟你爹讲，这样不规矩的姑娘他们无福消受。你爹臊得连着好些日不敢再往陆家去，胡家和陆家的书文往来他都没好意思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