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去这一趟，是想和玉漏说，本来欠她的十两二钱银已经凑足了三两，想先还上这三两，剩的再容他半年。这三两银原也是从别借来的，欠谁的都不想欠她，因为知她多么看重钱。他立在场院中笑着摇，“没说，银也暂且没给。我想，还是把这房卖了，凑齐了一起还给她，连带欠的别人的，也都还了，剩的给燕抓药看病。”那何寡妇忙走上前来拉他的袖，“不是都商量好了么，这房不能卖，卖了咱们住哪里去？要卖，就把我卖了！还不是我们娘俩拖累了你。”西坡只是微笑，“说什么胡话，谁愿意病？房卖了，把外的账清了，别赁两间屋住着，后面如何过，我再另想法。”他这人常是不言不语的，但也说一不二，何寡妇见劝不动他，仍旧带着泪回屋去照看女儿。他独在院中站了会，天地盖在上，让人有窒息。不知街上谁家办喜事，听见锵锵的锣声，蓦地像一戏的断场，有一条若有所失的尾。他仰望着天，不免也望到隔楼上的那间闺房。那小小的一面支摘窗，探个脑袋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的姑娘，嘻嘻地笑着扭向屋里说了声，“要雨了！”那雀跃的笑声使他悲哀，从前就是这样看着玉漏大的，也是这样看着她走得离他越来越远。他从没和她说过别的话，因为有时候别的话也有一层挽留的意思，他愿对她说谎，也不要她连在她本不需要的里。他的生活只不过是给她和自己看的一个骗局。是雨了，落在他睫畔，不知是雨还是泪，总之他里了一片。玉漏在车里也哭了，哭着哭着又觉得莫名，便抹了去。反正往后西坡应当是不会再来问她借钱了，他再要多借些，只怕她那份不带钱腥气的回忆就要越来越少了。好歹如今还剩一些，她要永远封存在她心里。归到家中，池镜见她圈红红的，少不得问：“你哭了？”她知瞒不过他，就只提起力气来笑一笑。“为什么哭了？”“和我娘又吵了几句。”反正她们母女总是吵，池镜也没有疑心，打

看了看玉漏的脸，没好轻易赶他去，先凑来和玉漏嘀咕，“肯定是瞧见了门的车，晓得你回来了，来问你借钱的。”“借钱就借钱，让他来好了。”话虽如此，可玉漏却有些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真怕给她娘说中了，岂不是拿她当个冤桶？果然西坡来，看见她也没有惊讶，只把微垂着，很像个人。他上穿着件蟹壳青的衣裳，胳膊肘那里用块湛蓝的布打了个补丁，果然是穷了。这样穷的人，找来不为借钱还为什么？总不会光为来看她一，从前她回来，他也没有特地来看过。难他们之间说来说去，也就值那几个钱？她不禁防备起来，端起茶，背得直直的，也不看他，揭了茶碗盖沿着茶碗茶，那样像是在摇，“你有事？”问得格外简短，原还想问家里可好，没敢问，怕说到他家里，他趁势诉苦，再趁势开借钱。西坡略显尴尬，“上回问你借的那些银——”果然是奔着钱来的，玉漏搁茶碗，笑着截断他的话，“实在还不上，就再缓些日，反正又不算你利息。虽然我此刻手里也，可不在这十两二钱上，你此刻还不还的也帮不上我什么。”秋五太太听这气，也不知真假，不过母女间的默契，伸过来问：“你近日缺钱？什么用？”玉漏扭脸为难地笑笑，“还不是为我们四姑娘阁的事，我们这些兄嫂的，也少不得要拿钱来添办几样东西给她。我又不比大二，人家娘家什么基，我又是什么基？我自己又没什么己，我们三爷更是，他比谁不会钱？素日也没个积攒，真到要用钱的时候了，又拿不来，正为还少一二百两银烦呢。”“可见谁家没烦难事？你们那样的人家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可不是？外只看着我们多风光，谁晓得里的事，都有个钱的时候。”她们像看不到他，西坡听着她们母女谈话，从未觉得“钱”这个字像今天这样刺耳。她们只说去，使他越来越到没了立足之地。“唷，瞧我们只说话，忘了你。”玉漏端正又望到他上来，笑得没有温度，“你到底有什么事？”西坡只觉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不像从前，和她说的每句废话似乎都有别样的意义。他知，从此以后，不会再有那虚无的意义了。反而抬起来，迎面向她微笑，“没事，”慢慢摇了两回，“没事。”有没尾地，他走了，失魂落魄地归到家中来。那何寡妇闻声来问他，“你可跟他们三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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