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鸣鸢不知接来几年的路会怎么样，免不了会夙兴夜寐反复筹划，但是朝斯夕斯，念兹在兹[2]。

    “离开前告诉老侯爷，我需要他替我找几个人。”

    初雪后不久就是上元节，京中一片银装素裹，喜气漫天，自先皇登基后为表仁慈德之意，不再严宵禁律，而是在每年的上元节与民同乐。

    为便百姓观灯，特行放夜[3]，武怀门前的灯山细看类繁多，直叫人缭。

    夜晚湖中景最好，易鸣鸢订了时最好的游船，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个人，也不会显得仄，从前就是太守礼懂法拘着自己，失去了许多手可及的好。

    就比如，听着歌坊的艺人素手轻弹，辗转妙曲，再喝上一杯由行首斟的酒，原来只需要称病不，便可离开那虚与委蛇，推杯换盏的场合。

    易鸣鸢走到船舱前面舒展了，闻到飘扬在空气中的各香味，听到嬉笑打闹声，呼一气，这可真是畅快啊！

    一艘较小的船浮在前面，易鸣鸢的注意力被引了过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程兄，程郎，程枭，你又不是未阁的大姑娘，一直躲在里面算怎么回事，此刻正是月朗风淡的好时辰，大家都在外作诗，莫不是你怕这次输给我，所以才不来见人？”

    随着两艘船的靠近，易鸣鸢看到一个穿银灰衫的少年从布帘后搭着另一个人的肩膀来。

    刚听闻时还心存侥幸，可来人面如冠玉，鸢逸绝尘，青丝仔仔细细的梳在脑后，柳眉的瞳孔似化不开的墨，叫人见之不忘，斜月挂，衬得人姿修劲直，仅仅着简单的浅蓝对襟窄袖衫，就已胜过周遭所有。

    他的相貌是很好认的，前世易鸣鸢并未见过程枭，但年少便负盛名的少年郎被比作天上的金童玉，总是众人称赞的话题。

    易鸣鸢曾问过皇帝舅舅，“既然说画像都难画探郎相貌的万中之一，那他究竟是什么样呢？”

    彼时陛戏称，要不是程卿健旺，我朝怕不是要史上第二个卫玠[4]。

    易鸣鸢失笑，彼时还当是玩笑话，原来竟是真的。

    还没等她再生多少得见故人的喜悦，顷刻间火光四起，在空中爆裂五彩的痕迹，光华璀璨，焰火展如瑶池仙境，小火星迸发的声响在易鸣鸢耳边鸢晰可闻，现在到了放炮爆竹的时候了。

    程枭也是死在了一个烟四起的夜晚。

    皇帝舅舅常说，比之冥顽不灵，只知满嘴义却无行动的大多数新科士来说，程枭属于难得一见的稀世人才，有一双鸢明，能看世间百态沧桑，他心中更多的是万民。

    前世萧咏柃杀父弑兄囚姊，百官闹过几场，都没能有什么效果，直到程枭去跪，去骂，去上书直言，引得无论是京中，还是前些年外放时所在的州县纷纷递了万民书，才真正起了抗争的作用。

    拖延了萧咏柃称帝的时间，也招致了杀生之祸。

    是弓刑，是用韧的制成的弦勒在脖上，活生生勒断半脖，是不能呼，只能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急，是被扔到上京最繁华的街上，对着墙黛瓦，看着烟火漫天，自己却再不能涉一二。

    放了血，了泪，气竭而亡的。

    萧咏柃说，为庆祝新帝登基，城中喜兴三日，烟火不能断，臣尸首不可移。

    程枭，你离开的那晚，人间为你放了一夜的烟火。

    大巍峨的乾坤宝殿中伸无数的不平与冤枉，委屈与无奈，狠狠地将他钉在绵延的青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