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喽！喝喜酒喽！”他一边唱着一边往前爬，艰难地爬过了祠堂的门槛，“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又将那门反手关上了。

    门没关严，门里洒一缕月光。于曼颐的脸被那月光照着，终于缓慢而无声地淌一行泪来。

    三叔的歌声也消失了，直面被烧毁的人脸的恐惧淡去，上的疼痛也慢慢消失，唯一恒久而钻心的，是膝盖骨针扎一样的剧痛。于曼颐疼得动弹不得，她缓缓地转过，避开月光，又将睛闭上，意识逐渐被黑暗吞噬。

    没有办法了。

    她没办法了。

    她被捆住了，她的疼得动不了。刘丰盐明早就到，宅里都是他的家丁，红灯笼起来了，她要嫁人了。这次她没有周旋的时间，他就要在这里娶她。她势必成为他的姨太太，自此被关的宅里——扫盲班，上海，商务印书馆，都会成为过去，或许有一天有人和她提起这些名词，她也只会觉得陌生，都想不起那些是自己的亲经历。

    那她得趁着现在在仔细想一，好好的想一。于曼颐着泪想，这一夜过去，她或许连想的资格都不会再有了。

    她开始想很多人，很多地方，脑海里的一幅幅画面如电影一般闪过——苏文的画室，石桥上的游筱青，老板娘的布店，商务印书馆如钢铁机一般的蒸腾，和她吵架又抱住她哭的尤红，姜玉，宋麒……宋麒……宋麒……

    于曼颐控制不住地泪，鬓角的黑发全被泪浸透。

    她无力再去想别人，宋麒在一瞬间将她的回忆全都填满了。她想起他与她的第一对望，黑的学生服，像是漆黑的飞鸟。她想起他躺在地窖里和她吵架，撑起叫她补服成。他站上墙把她的风筝放飞，他重回于家用隔开她与于家。他在地窖里写字，低着，给她摆放了桌椅和画册。

    他带她离开，站在墙张开手臂，让她去。他和她坐船，她睁开，运河上空无边无际的星河。他们在上海再次相见，她扑他怀里，大哭自己受的所有委屈。

    她被刘丰盐搜查第一个求助的人是他，她考上商务印书馆第一个知的人是他，他送了她一条那么漂亮的裙，又因为她要改旗袍袖和她吵架——他们为什么一直在吵架呢，他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的相几天呢？

    他中弹了，躺在床上，静悄悄的，她坐在她床边，把抄来的笔记一本本地从包里拿来。尤红被抓走，他包好了她上所有伤，又和她一起演了一好戏。他终于和她恋了，心到忘记表白，但又带她去他大的地方住，教她打枪，骑。他说于曼颐，你别怕。该教的东西都给你了，你唯一记着的就是，别怕……

    于曼颐，别怕。

    于曼颐，不要怕。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月亮又升了一些，月光从门里淌着，再度到于曼颐的脸上。她睫颤动，缓慢而一地睁开，睛忽然黑得不见底，像是将这片夜都去了。

    她上的所有知觉都在复活，疼痛加倍，力量也加倍。她膝盖疼得比刚才还要厉害，但她还是屈起，用嘴叼住手腕上的绳结，开始用力地撕扯。

    这是绍兴的绳结，绍兴乡人捆牲的结。但她会解……

    她忽然想起自己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