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曜文一个靠笔杆吃饭的影评人，现在愣是发现他不备恰当使用汉语的能力。

    对《螳》，对迟念，对卓然，他都无话可说。

    他能想到的话说来，只会破坏掉他现在饱涨的绪，写来，更是会让这绪寻觅无踪，他舍不得这样，他试图留住此刻的心绪，延它的存在时间，直到他可以恰如其分地去描绘它。

    他没法忘记陈罔市的脸，对，那不是迟念的脸，而是陈罔市的脸，在陈罔市上，缪曜文找不一丝迟念本人的痕迹。

    这是一惊人的成就，演员在一个角上，彻底地杀死了她自己，以换取角的诞生。

    那张破碎的脸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缪曜文脑海里，脸当然不可能碎裂掉，又不是什么恐怖电影，这只是个比喻，格外合适的比喻。

    碎掉的是陈罔市的灵魂。

    缪曜文现在觉得迟念为这电影饱受困扰是正常的，贡献这级别的表演，哪怕她是个公认的天才，也应该付代价。

    否则，这个世界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电影里并没有制造任何会过度泪的节，缪曜文时不时觉得他应该愤怒，该为陈罔市鲜血淋漓地弑夫，为她在杀夫后的诈嬗变而觉得痛快，可他没有。

    想起那张狰狞凶戾的脸，缪曜文只觉得悲伤。

    毫无疑问，《螳》是一女主义电影，可它不止于此，它展示的是人，为社会动的人类在世间永远无解的困境。

    不是只有女才能理解陈罔市，如他这样的男人也可以理解，因为陈罔市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

    何伟咳嗽两声，结动，讲了他观影后的第一句评语。

    “艹，太吊了。”

    不是何伟俗，何伟跟缪曜文不一样，他是正经科班，在网络上聊起电影来，那专业术语简直一一的，文艺腔金句张就是，早年迷倒过不少洋葱上的女文青。

    缪曜文此刻分外理解何伟，理解他的失语。

    什么是x的电影？这就是。

    最好的演员是能让观众忘记这是在表演的那演员，最好要整个观影过程没有一刻想起角以外的东西。

    迟念就是这样的演员。

    两个人相互无言，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把何伟带放映厅，然后忘记喝的啤酒一个人半罐喝了个光。

    然后何伟问缪曜文想不想继续喝？

    当然要喝，为什么不喝？

    没有哪时刻比现在更适合喝酒了。

    何伟读研究生时，来德国过一年，这一带他很熟，带缪曜文去了他以前常去的酒吧，这里是柏林文艺青年聚集地，电影节期间更是挤满了各电影届从业人士。

    叫了酒，两个人在充斥各语言的喧闹环境里，默默饮酒至天明。

    两个醉鬼在酒吧歇业后才离开，相互搀扶着回了酒店，缪曜文昏睡了一整天，到华灯初上时分才缓过劲来。

    梦里依然没能逃得过，迟念比酒大，她彻底将他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