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短景

    某日用过晚膳，我俩携了手漫步阡陌消。见远山晚照，炊烟袅袅，男耕女织，黄发垂髫，所谓“桃源”当不过如是。

    “日后我们也寻一风澹冶的所在，竹篱茅舍，耕田绣架，作一对村夫农妇。”我转看他，

    “你说好不好。”

    “眉儿说什么，自然都是好的。”沈昀山笑，“只是你自小养，这样劳力的苦如何受得？”

    北地朔风在他面容留凄寒，从前的一汪澄澈秋，不知何时何地变了不可测。本该悠闲风月的温嗓音，也变得低沉持重。那一双曾为我描眉、绾发、簪、烹茶的修素手，已厚厚覆上一层茧。

    只是，他唤我“眉儿”时的语调神，一如往昔。

    “你能受的苦，我自然也能受得。”

    人说“两若是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说“海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些疏朗开阔的句只能是男儿作得来，于我而言，便是“忆君心似西江，日夜东无歇时”，便是“振振君，归哉归哉”。[1]

    我以为我是一国帝姬，诗词有读书经亦阅，也该比平常女更识大才是。那场自请的和亲似乎证明我是一位合格的帝姬，史书典故信手拈来，着大局忧国忧民，没有人知，只有我知，我说第一个字就后悔了。

    沈昀山，我也只要你。

    好景总是不，虫鸣夏夜忽而杂响铁蹄嘶，遣人打探，方知北地来了急报——戎狄犯。

    北地原有兵十万，沈昀山分了五万南助力，现今坐镇北地之人，乃忠义侯济。虽说戎狄不过弹小国，但腹背受敌，总是不容乐观。

    “局势危急，你即刻南前往昀山，昀山乃是五国界，各方牵制，郑国亦无胆多驻兵。”沈昀山将我抱上车。

    “那你如何？”我拽他不肯松开。

    “章州告急。”

    “我与你一去！”

    “胡闹！”沈昀山沉声呵斥，是我不曾见过的杀伐威压。

    “我……”百结，满腹缱绻心绪却半个字也吐不，只透过盈盈泪看到他朦朦胧胧的廓。

    就算看不真切，也想就这样一辈看去。没有帝姬，没有将军，没有章州，没有郑国……

    曾经翻来覆去困在同一个梦，城墙目别，风刀雪弹，天地苍茫，枪啸鸣渐渐微不可闻，藏蓝影缓缓消失无踪，我正要转，忽见一殷红自天际弥散开来，眨间猩红浪涛携雷霆之威轰鸣，畅通无阻穿过城门西京，隔着千层底的绣鞋，我到脚百年城砖颤抖战栗，回望血河滔滔，再无人迹。

    上苍最兜兜转转的戏码，我也想着盼着能再看沈昀山一，哪怕就一。世间大路小路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一日接一日的天涯不见仿佛是此生重逢希望渺茫的注脚，前线败绩频传，惟愿他平安，见或不见倒不那么重要了。天赐安新朝夕相对，而看了一就想看一天，想看这一天就想看一天，到最后，就希望是一辈。

    “这辈，是不能许你一生一世了。”沈昀山低低说，沙哑的声音里极力压抑着什么绪。

    我不想理会那些家国大义，使尽全力气攥他的手掌，连连摇带着不过气的哭腔，反复念叨一个“不”字。

    沈昀山俯，小心翼翼吻去我泪，鼻尖数次似有若无扫过睫，我几乎以为他是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