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天晴。雨把奉天殿前的三层汉白玉台阶洗涤得纤尘不染，天地也似无边开阔。那天是七月初九，逢单的天数要上大朝，三十九级台阶上层层列着文武百官，旗手卫着黑油衣飞碟帽，手执幡旗在风中发噗噗的声响，大奕王朝呈现一派兴盛祥荣之风貌。

    小路单手举着楚邹的策论，一袭青绿曳撒从中和殿后摆摆过来。自从孙皇后去世后，他就被安排到前朝了送折的太监，得人结的面差事，是桂盛主动帮忙引的荐。桂盛那小肚的货，竟然也懂得了施人以恩惠给人以抬举。

    光影萋庄严，皇帝楚昂着一袭明黄刺绣升龙袍，威冷地坐在九龙金銮宝座前。司礼监随堂太监洪亮的嗓音在金龙藻井四面回，从辰时念来小半个时辰，朝堂上是渐渐然鸦雀无声的。

    没有人料到幽禁了四年虚耗光的废太邪，忽然一朝恍醒，竟能够得这样针砭时弊的文章。

    那文章里明指了织造上的多纰漏与待改善之地方，亦陈述了白莲教在民间迅速播散的因缘。是从朝廷到织造一路剖解去的，册中提到了“改田桑”、“决堤淹田”等举措给江浙百姓带来的反，导致白莲教的播散有机可趁；但又很中肯地褒奖了桑纺织给朝廷带来的收益，并不使得负责此事的太监们有被得罪。

    并列举了几改革方法，比如百姓可选择保田粮，但在赋税上纺织则可享受一定限度上的优待照拂；而粮则要增加分摊朝廷每年的军粮派征。再比如邻里之间发现白莲教异动者可鼓励揭发，若然确实无误则可减免小额赋税，若属故意谎报，则须在门前挂旗，并罚去官田无偿劳动三个月；知却隐而不报者，亦如是惩戒。如此一来，叫百姓自个儿互相担起监督，亦有利可得、有错可惩。省却了东厂的四横扫，避免民间一见尖铁帽现就闻风丧胆满街躲逃。

    江浙一带本是重要的鱼米之乡，这几年朝廷为了充盈国库银，在鼓励桑的同时确然大为缩减了粮的产量，使得各地米价迅速上调，通货膨胀。这般略一调整，并不动大面上多少利益，还可增加边关与两广打战的军需供应，也给宁死不愿改田桑的农了一个平民愤的台阶。

    大臣们是服气的，未料从前那少年太雷厉风行，说风是雨，今朝却懂得了这样圆周旋。

    叫戚世忠听到了风声也说不话，想起癸卯那日百门看到的楚邹，清瘦苍白的病弱模样，目空寂而沉敛。呵，关了四年倒把他的一颗心关得沉寂了，一个人睛一空，从此便叫人揣不透。但到底是忌讳了自己，并无有动到自己的髓。戚世忠手中文玩桃轻重捻压，鹰鼻两旁的睛也不知是笑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