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神就瞟向桌角相框。宋山不喜拍照，他也是，因此这是一张难得的合照。已不记得是谁拍的，约莫是两三年前，要中考那会儿，师徒二人在茶楼吃心，有人喊他抬，“咔嚓”一声，留丑照。拍照时，宋敬原还叼着两葱油面。宋山觉得好玩，留来摆在桌上。

    他一时有些神。

    一日为师，终为父。他没有亲人，宋山是他的唯一。

    宋敬原是孤儿，没见过父母，名字也是后来宋山起的。他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孤儿，又是怎么去了福利院，后来被宋山收养，向他打听，宋山也不说，只是抬看他：已经过去的事，连连追问有什么意义？

    但据宋山说，他是自己跑福利院，在街上走时走了大运。宋山说这不能叫捡，叫鬼缠——他好端端准备回家，不知怎的就被讨债鬼看上了。两人在江都市政府门撞上时，宋敬原大概五六岁，亦步亦趋落在宋山后三米，走了四条街，穷追不舍。

    宋山只好带他回蓬山路。那天蓬山路恰巧开张半年。

    十年前，宋山脾气还不大好。一个小孩儿跟他回家，他只当没瞧见。天儿，站着不动都冒汗，宋山却只把风扇打到最低档。他自己虚，心又静，不汗，小孩却火力壮，杵在那儿心里害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汗就得像个小瀑布。

    可等宋山看书、洗笔、复勾、淡彩，夕西，一副工笔鸟将成，宋敬原汗了一，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雕石像，认真垂看着，一声不吭。

    这个年纪的小兔崽狗都嫌，难得有心定神静的，宋山才饶有趣味看他一。

    半晌问：“你没有家？”

    “有。福利院。”

    “不回家？”

    声音很小：“迷路了。”

    “迷路？你明明是故意跑来的。”宋山一语戳破。

    宋敬原张了张嘴，没声。他那时就不会撒谎。于是宋山瞥见他腕上一青痕，浅浅的一疤，刚结痂，是被打的，心里就有数。可世上不能的事多了去了，不过来，因而没吱声。

    宋山搁笔：“住哪儿？送你回去。”

    那时宋敬原有些惶恐地抬看他，一双小鹿般的圆中写满了求饶般的恳请。

    可最终没说话，低，宋山着心耐心等。

    半晌，小讨债鬼忽地拾起笔，疾手快，不知要嘛。宋山没抓住，便见他在雀鸟眉心了一抹白，是飞雪落枯枝。雪白缀于红梅，如画龙睛，破飞去。明暗、松、淡都在此一笔中统一，宋山微怔。

    这就叫天赋。

    宋山愣了太久，小孩儿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无礼，立刻惶恐起来，声音更小了：“对不起。”

    又战战兢兢认命一般说：“我不知我住在哪儿……福利院房间窗很小，只看到半山腰。我找不到。”

    说的太可怜，宋山在心里叹气。

    他垂，盯着那一笔立定良久，知天赋是锋芒，藏都藏不住，而他向来惜才，已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只好回没好气地说：“算了，以后赔我。你叫什么名字？”

    就把宋敬原拐回家。

    这么多年来，宋敬原从不过问宋山的世。他知自己若真是刨问底，师父也会说。但他不愿意这样。不过日久月，他多少猜到一。

    宋山自北方来，似乎是世家弟。善书画工笔，善金石篆刻。耳朵好，戏迷。从没见过他家里的亲人来找，像石里蹦来的孙猴。不过褚方元的话说，“你师父就是一只该土的吞金兽，老古董，又抠又破，还吃石，烦人。”

    宋敬原觉得很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