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堂屋与南方的在构建上略有不同。南方的厅堂后面有室，东西两房的门与室相通。北方的不甚讲究，房门直接开向堂屋。妻从东房里端来，目不斜视径直去。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怎么看不见？他在靠近西房的椅上坐。须臾，妻空着手从院里回来，打他边过，西房，把门关上。仍是没看见他！他琢磨着妻一会儿该从西房里来，再次打他前过。他坐了良久，西房里悄无动静。“黎明即起，洒扫除”，妇人的不该勤谨治家吗？他悻悻走回前院，小康人家居然用两个仆人，使妇人养成“妆成祗是熏香坐”的怠惰！“惜书屋”，这几个字也该换掉，他走书房。

    吴兴祚自此每天三顿饭都回院里同家人一起吃，饭后他亦不急着回前院，他陪着母亲说会儿话，在后院树间走一走，看看梁上的燕窝。陶星沅饭后难不散步吗？久坐不利于健康！陶星沅，“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扬帆远航，心开阔，好名字！晚饭后，他盘亘良久，在月走回前院，不由得想妻名字里亦有一个“星”字，“星月皎洁，明河在天”，他抬看一回河汉。

    他在前院里来回踱步，寻思他的祖父何以盖了这么大的房，前后两院，后院五间正房、六间厢房，前院四间门房，两院之间隔着一墙。四个女人住在后面那么宽绰的院里，不害怕吗？吴兴祚慢慢踱回自己的书房，他的书房在前院，邻着院门，两间平门房打通，窗开向街，他喜看街面上的世间百态。街市太嘈杂，不利于读书，他琢磨着要搬到后院的厢房里，闲暇时他可以透过窗望一后院里的树。他忘了前院也有树。“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夜未央”，他睡前想的是这一句。

    女孩每天的衫裙都不一样，艾绿、湖蓝、烟粉、鹅黄、象牙，都是暗面料上边同系的百褶裙，通没什么刺绣，清清。她上的气息亦清，贾宝玉说“女儿是的骨”，没错！他是泥的骨，他开始每三天洗一次澡，怕自己浊臭人。他在浴间听见陈妈在外面跟蒋妈嘀咕说这个祖宗三天洗一次，那个祖宗也三天洗一次，那个祖宗每天还要烧净。好在太太轻省些，五天一洗，否则她每天不要别的，光烧就够忙的了。吴兴祚笑笑，他忽地想起那卖酒的女儿上衣裳数天不变，即便是盛夏时亦然。

    一周后吃午饭时，吴兴祚发现妻不在，他心里奇怪。到了晚饭时，妻仍旧不在，他不免狐疑。偏偏陈妈来问前后门要不要现在落锁，还是等少回来再锁门。他们是孤儿寡妇的家，母亲怕惹闲言碎语，一向天黑就闭门。“不用等少，她今晚赶不回来。”

    青年女，夜不归宿！母亲难不教吗？他看向母亲。

    “星沅去了，明天回来。”

    去？去什么？“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夜安全吗？”他憋了一会儿问。

    “星沅住在从前的同学家里。”

    第二天晚饭时他终于见到妻，他看了妻几回，女孩气定神闲，自顾自神。

    他和妻间不说话，不是他不想，他没那么小气！可是妻的见了丈夫连声问候的话都没有，叫他如何开。晨昏定省时，她也不肯看他一！他想着等两人开始说话了，他便搬回卧房里睡，现在不免太唐突。等他考取了庚款留学，他也许会带陶星沅一去国，看她态度！嗯，留学，他该跟母亲谈谈了。他拿着本书正寻思间，蒋妈走来说让少爷去她屋里。

    吴兴祚走过去，还没屋，就听见母亲说，“车票买好了吗？”

    “嗯，买好了，午的。”

    车票？什么？他没看见妻门，应该是从后门去的。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过两院，居然设后门，不怕财气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