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自己找地儿，赵师傅说：“我琢磨着，得死这儿呢，没想成，天老爷还不让，还得走，走就走吧！”

    “您不想走吗？”展颜问他。

    赵师傅解了壶，里其实是儿散酒，瘾上来，就咂摸两嘴。

    “想，也不想，但想的时候咱说了不算，不想的时候也说了不算。人叫咱怎么着，就怎么着，就这么回儿事。”

    展颜觉得赵师傅跟小展村的老人们，没什么区别，给啥受着啥，不分好坏。

    “你们年轻人在这嘛呢？你瞧瞧，脏的呦，跟铅的呢，快走吧。”赵师傅看两人穿得净净，真是不该一脚踩垃圾堆里，博馆也得拆，他刚打里看了一圈，摸了一圈，那些个破铜烂铁也不晓得最后运哪里，还是论斤卖了。

    “我们随便走走，赵师傅，您吃了没？”

    赵师傅说：“吃啦，中午吃了个架，有了这笔钱我这后二十年，要是还能活个二十年，天天吃架都成。”

    徐牧远说：“是赔的不少，到时您老住新房，该享福了。”

    赵师傅不响，他喝了一大酒，一劣辣呛人肺腑。

    “啥享福不享福，人活着，就是个不容易，谁能想到临了了，又摊上这好事？当年，说不要咱们了就不要了，那么大个厂，钱都叫有本事的卷跑了，咱没本事只能在这儿耗。些年，都去乡，那就乡，乡学的啥？没学着地的本事，光晓得斗来斗去，到底斗啥？自己都没闹明白。再后来，回了城叫工厂，呗，总算学家伙，一呆半辈过去了，以为日好过了呢，结果啪一又没了，也没人给你讲明白为啥，反正就是没了，你也没地儿说理去，我老老实实我的活，没嘛呀，咋就不要了呢？现在好了，跟梦似的，牧远呐，你在北京念的书有息，你说说，这往后，还变不变？会不会哪天又来这么一遭，把新房要回去了，说不是你的，到时候可就真完了，老窝拆了，咱还能去哪儿？咱早都是过时的人了，你说要是撑不到那一遭儿，死了还好，可要是没死，就得活着，金窝银窝不敢想，总得有个窝吧？”

    赵师傅总唠叨当年那些事儿，除了老伙计听，好一顿你唱我和，旁人都不听的。不为别的，都忙着呢，陈芝麻烂谷，仔细算，倒闭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一代人的光景，没人要听。

    两人都静静把话听完，徐牧远说：“不会的，不会再有人把新房要回去了，是您老的。”

    赵师傅，忽然把壶嘴儿一倒，朝西北方向撒了圈酒：“老方，你傻呀，日有盼了，熬十年就有盼了，你咋就不跟咱们一起熬呢？”

    赵师傅嘴里的老方，是方师傅，徐牧远有印象。方师傅为人忠厚木讷，不怎么讲话，他是厂里最好的钳工，第一批被裁掉的，买断工龄，他想不通，又说不。他家里还有五六张嘴等着吃饭，老的老，小的小，他只会当钳工，当一辈钳工，不能当钳工了，他就去小池塘钓鱼，一坐老半天，钓上小鱼回家过过油，也是荤菜，灯，一家人脸都昏昏的，吃鱼。

    可冬天池塘上了冰，没鱼，方师傅还去，一坐老半天被漠漠的苇簇着，像孤舟蓑笠翁。

    方师傅就死在了那，说不清是失足，还是怎么了，工友们把他捞上来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