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正在这里无言可对，倏听见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小厮火烧眉似的跑来，着气，“太太，不、不好了，霖二爷摔着了，给铺里的几个伙计搀回来，正请大夫瞧呢！”

    二人一听，皆立起往霖桥屋里赶。前后脚的功夫大夫就到了，给霖桥号脉整治，又问霖桥上那些地方疼。

    霖桥好端端坐在床上，嫌这些人小题大，声音提得的，有意轻松的态度，“没什么要的，就是地上，不留神摔了个跟，也值得你们这样劳师动众的？方才摔得疼，这会也没事了，就是左边这条胳膊有些没力，提不起来。”

    说着还将那胳膊举起来摆了摆。那大夫力好，托起他那条左胳膊从上往摁，“二爷疼不疼？”

    先时霖桥还说有些疼，摁到小臂上，就没了声。大夫又用了些力，他还是觉得没知觉，引得众人渐将眉扣。

    琴太太最急，忙问那大夫，“怎么样？”

    大夫冥思一阵，起坐回案上去，“二爷这是中风了，好在只有那小臂上没知觉，等我开个方，每日吃着，辅以针灸，大概三四个月就能慢慢恢复。可别再劳了，也别再吃酒，多活动活动手上的骨。”

    真是报应，当年大老爷也先是一个地方中风，后逐步痪。琴太太只觉脑袋一沉，向后跌几步，摸着墙一张椅坐，半晌无话。待大夫开了方灸过一回，丫也煎了药上来，琴太太才有了些神，打发月贞送大夫去，自己守在这屋里伴着霖桥。

    霖桥看见她脸沉重，把袖放来安，“母亲不要过于忧心，方才大夫说了，灸一灸，吃上几个月药就能恢复的。您这副样叫儿觉得天塌了似的，反倒不好过。”

    琴太太闷不作声，打发人去，亲自盯着他喝药。待他喝完，又托起他的胳膊将袖上去，看小臂上灸的那些孔。那些细细的孔像是扎她心里，她看一会，缓缓泪来。

    她是从来不哭的，霖桥这样大，从未见她掉过泪。或者她也哭，只是背着人。他慌了神，忙将她搀到榻上去坐，故意将胳膊在她面前甩一甩，“不要，真的不要。您瞧，这不还好端端的在上嘛，又不是断了。回休养几个月就好了。”

    琴太太那泪益发泛滥成灾，好像将这一辈的弱都在今朝淌来。她是要了一辈的，从前吃了多少苦也都熬到了如今这安享晚年的形，然而心到如今，却满是空空的怅惘。

    她就剩一双儿女与一个月贞，心里又是急又是怕，渐渐哭得越来越大声，将炕桌捶了捶，“真是不知作了什么孽，真是不知作了什么孽！”

    霖桥坐到另一端去，翻来覆去地安无果。她哭了半日，大约哭得累了，慢慢抬起来蘸泪，脸上已是脂粉狼藉，憔悴不堪，“你听大夫的话，可别再吃酒了啊。”

    霖桥应，“母亲放心，我还知死活。”

    “你知个鬼！要知，早时劝你你就晓得听！我就你这么个儿，你要是有个三两短，叫我怎么活得去？！外的事你也先放一放，暂且不要了。”

    霖桥犯了难，腆着脸笑，“这怎么成？咱们家除了我，还有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