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大多聚集在三等舱，珍卿跟他们还不太熟悉，把译诗拿给他们看还有犹豫。

    不得不说怡民在此时算另类，别人看韵译诗都觉得怪，觉得为求生造词句，怡民却每回都很赞叹，说她要是个外国人想读中国诗，就愿意韵译来的诗词。

    嗯，怡民小时候在东洋，可能算小半个外国人。她的意见很有代表，她的评价也不是故意捧。

    珍卿充实地过了小半天，又听见侍者摇铃铛叫吃午饭。她不由叹着气看手表，又是才十多钟。她们在船上吃午饭非常早，盖因四钟会有午茶，于是把用餐时间隔得很开，大约是怕把贵宾们撑着了。

    吃完午饭到甲板上活动一会，珍卿趁着饱困倒床就睡，隐约听见有人敲舱门，怡民起去应付几句，客人并没有舱房来，可她的嗓音尖细吵人，珍卿翻个才睡踏实——她前阵睡觉太糟了。

    睡到一钟，珍卿听着外面的海浪声，拥着褥呆坐一会儿，洗脸时听怡民来说，刘太太刚才来借首饰，说等舱宴会邀请她去，被怡民三言两语打发走。珍卿听言无奈地笑，没再跟怡民议论什么。

    其实，不论你走到哪个林里，都会遇到叫声格外亢的鸟，不能赶走她就只能忍受。这件小事被一言两语带过，珍卿又到起坐室开始写札记。

    她先翻看前几天的札记。珍卿整装待发的那段日，一拨拨亲友师给她饯行，叮咛关怀的话听了一大车，版界前辈再三叮嘱她作《女王号札记》，记录她乘坐邮的一路见闻，寄回去在《宁报》《十字街心》等报刊发表，以与时立志求学之青年共勉，也叫普通民众借助大家的椽，一览不同国家的风人。

    从海宁到港岛的一段航程，天气晴好风平浪静，又有三哥一直照顾，她以为远洋航行不太糟，看到丽日海天也很怡人，洋溢地了很多札记。可是自从离开港岛，天公一直不作，前几天得人事不知，写的札记也都简短无聊。

    六月四日：

    过港时，天晴甚好，远望港岛舟舍辐聚之，还记得离船上岸时，穿短衣的舟载我们上岸，其状甚贫而勤快老实。此去港岛，不但更远离中国的千里河山，亦远离了真正中国人的境界。港岛的青山秀媚怡人，港岛的蓝晶洁可，港岛的人一如大陆上的人，苦难而不失勤俭，无望而犹追希望。

    听船上一些“上人士”议论，底层的人是没有希望的，他们再努力三辈五辈，也永远脱不掉愚昧贫穷，他们的希望正是痴心妄想。

    忽忆起古今中外的理想国，柏拉图有一个《理想国》，培有一个《新亚特兰斯》，莫尔有一个《乌托》，儒家有一个礼治的大同世界，墨家有一个兼非攻的和谐世界……

    哲人学者的理想国度，如此宏大浪漫叫人神往，明知其虚无的文人学者却常谈论。相形之，如此卑微的舟和脚力们，他们想吃饱喝足的理想国，因为渺渺茫茫难以实现，连他们的希望和理想，也同他们一样卑贱可笑？

    海天之间容如许生灵，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有谁是永远没有希望的，他们的希望或在于来路，或在于自己去折腾……

    六月七日：

    四日至七日，间歇大风大雨，每便呕吐不止，日夜不能睡。旅伴与舱、船医、厨师皆好，多赖众人细心妥帖照应，不至于人事不省，病笃难治，夜吃船药稍能安寝。

    六月八日：

    早起海面尚安稳，饭后风波甚疾，与友伴倚船上观海景，白浪沫溅于匝，观此浪淘风簸之怪像，对自然生恐怖之心又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