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在他的笔记里回忆当年去国留学的形，那篇文章叫《唐人自何来》。文章里写他和几名同学弃舟登岸, 在西雅图盘桓了一夜, 都“在床上闷坐, 背井离乡, 心中很是酸楚”。其中一人去大街上溜了一圈, 冲回来大声地说：“我方才到街上走了一趟, 发现满街上全是黄发碧的人, 没有一个黄脸的中国人了！”

    另一人听了之后，哀从衷来，哇的一声大哭，趴在床上泣。西雅图并不算荒凉，彼时他们也是二十多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只是这等远渡重洋、背井离乡的孤寂, 非设地便不能领会。

    梁实秋先生说：“那份受是够刺激的。”

    生没有读过这篇文章, 却是在船的那一刻真实地领会了梁先生的心——船上的时候尚且不这样觉得, 因为海是辽阔的、人是渺小的, 毋论有多大, 在渡之上便觉都是行人。乘邮从南安普顿到纽约，大概需要一周左右, 到达纽约的时候是11月底了, 这一船的人无论贵贱、大多是回来过年的——圣诞节, 外国人的年，别人都是归、只有自己和求岳是去。随着纽约港愈来愈近，许多人在船舷上翘首盼望, 看见雾霭中的纽约城——光透过清晨的薄雾照来，女神在光和雾中巍然伫立，远望楼栉比，这座庞大的都市永远令异乡人有那么一秒钟要到彷徨和陌生。此时的纽约、后来的东京和上海，它们都有那么一气质，是自成一的钢铁泥的兽，披挂着灯光与玻璃，人不归属这座城市，是这座城市的缀品。唯有船时扑面而来的城市岛的风、检查人员漫不经心的“first trip to new york？”齿一笑，“wele to new york!”却给远来人一亲切和希望，像猪笼草的一。

    他们两人是等舱来的，因此不必过检查的关卡，未港时就有侍应带着乘小船过来的海关人员去船舱清贵宾们带来的行李，使其免受惊扰，报关手续都一并代办，贵宾们所需的只是在私人甲板上稍事签名而已。因此求岳和生也绕过了守候在港的记者——电报跑得比船快，报纸们早已闻知中国王室乘坐奥林匹克号抵达纽约，这不算什么大新闻，但好歹可以在天窗上填一个豆腐块——可惜一个是量明星、另一个是搜达人，防火防盗防记者这一，金总和黛玉兽实在太熟练了，记者们扑了个空。

    他们在国就订好了酒店，麻溜儿地坐着酒店派来迎接的贵宾车扬而去。

    生回看车窗外的纽约港，此时倒还有许多黄肤的人在码行走，那些是雇佣来的华工，有些还留着辫，在码上替人搬运行李。车驶过大桥、驶曼哈顿，就再也见不到一个同的面孔了，满街的匆忙而过的男男女女，一的风衣裙，抬起来，皆是白肤、绿睛，偶尔有小孩向车投来好奇的睛——发现居然是个黄人坐着礼宾车，惊讶地叫：“piglets  rolls royce!”

    这一时一刻方觉自己是真的远离母国，孤鸥海的觉。

    求岳看他沉思凝睇，握了他的手笑：“第一次国都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我在想，德龄格格那时来国，是否也是这样如珍奇异兽一般，供人赏玩？”生直视后视镜里司机的睛：“他们看中国人的表总是不大客气。”

    司机慌忙把睛收回去，咕咕哝哝地在前面:“rry”

    他所说的“德龄格格”是西后边的女官，二十年前嫁了个国老公，嫁随来了国。据说当时没少开新闻发布会，各添油加醋的回忆录写得差似晋江小说，让闲得急的国贵族们消遣了好一段时间。回国之后，她的这段留洋经历又成为国人津津乐的话题——此时在此中才知“外国人”三个字的滋味是不好受的，难怪求岳要拿一个份才能施展拳脚，若是光光脑地来了，不知要怎么受人白。

    生不觉心，幸而是我陪他来了，要是他只前来，一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那该多难受啊。

    求岳看他有些、有些寂寞的小表，伸了笑：“林黛玉，又多愁善？中国人也没你想得那么少，唐人街多着呢——再说人家可能都没当你是中国人，说不定以为你是小日本。”

    黛玉兽哼：“日本人哪有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