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养甫到得重庆的这一天,是小雨弥漫的天气，山城里一半是雾、一半是雨，得似乎女人宿夜哭泣的脸,从灰的雨雾中透街曲折的斑驳,以及如眉青山隐隐黛,正是梦啼妆泪红阑的形。雨暂时冲淡了这城市燠的六月，让它有一憔悴，也有一些慵倦的风。船近码,便听见沿岸一溜儿吊脚楼的闹,稀绺哗啦的声音絮絮地传来，随着江风到船上来，混着纤夫的号,使这一段江鲜活起来——怎么说,哭了一夜的人也得梳洗脸也要吃饭，灰心失意之后重新收拾起来,增加了一市井的平常心。那就是六月雨中的重庆,风也好、雨也好，随你来随你去吧。

    曾养甫在船上远远地望见生,意外地觉得他和这个城市格外地洽,气质或心态上的洽。他和生见面不多，屈指可数的次数，却在码的人群中一认他。生擎一把黄黄的纸伞,月白衫，迎江风而立,这是多么好看的形，边菖蒲、江上芙蓉，在人群中清雅得脱颖而,教路过的行人都成了背景。好一会儿，曾养甫才从他背后的人堆里认茅以升，这倒也怪不得他，茅博士先前肯定不在江边，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钻来的，在人堆里突然地一个，专注地举了手摇晃，他边的生便也看见曾厅——现在要叫曾委员了，和另一个同来的人，一齐招手，三个人同往渡来。

    曾养甫叫：“岸上等着吧！这底人多！！”

    舢板一个个地搭了客人们上岸，四人相见，笑问好。生边跟着个小，将曾养甫的箱接了去，茅以升便给两边介绍：“这是我们中央建设委员会的曾养甫，曾委员，先前在浙江建设厅，厅，我的老上司。这是安龙厂的副厂，陶嵘峻，安龙杭州的丝厂就是他分的——也是北洋毕业，你的小学弟！”

    陶嵘峻笑着叫了一声“曾委”，曾养甫连忙：“叫师兄！小师弟，听说你是学的第一名呀？那一年好几个分的才，你这状元是英里选英，也不知金明卿怎么给你哄了去，叫你给他厂！”两手握了陶嵘峻的手，向生笑：“白老板，你怎么想起来的，这时候来重庆！亏得雨，不然坏了你。”

    茅以升笑：“这话说的，南京不过重庆？谁也别说谁！”曾养甫掂着嵘峻的手：“倒是我忘了！你两位都是南京人，也不怕的——咱们别在这儿说话啦，人来人往，找个地方坐。那船上摇得我，走来才觉得饿了。”

    他们就近找了一间茶楼，四人落座，生才笑：“劳动曾先生了，要您从湖南赶过来。”

    “劳动什么？这一年我一直是湖南江西四川，三个地方来回地跑，这条路把我都晃匀了。”曾养甫看看生，叹：“倒是你，这一年受罪了，人都瘦好些。怎么是你一个人来，明卿没和你一起么？”

    茅以升和陶嵘峻立刻不约而同地给他使，曾养甫方觉失言，赶拿话盖着：“电报里究竟没说清楚，光说叫我来见一面，快说说，什么好事要我来凑闹。”一面叫小二来，菜遮掩。生却不在意，大方微笑：“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也没有非要行动在一的理。如今句容杭州，丝厂棉厂，都是我在着。请您来也是为这两个厂的事。”

    茅以升：“生想把丝厂迁到重庆来。”